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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到了刺史巡郡真正出发的时候,拿着带何大人亲注的地图,卓思衡带潘广凌走得路却全都绕着上面的题记走,一处也没停留观看。

“大人回去还要给何大人交诗词什么的,一眼都不看,如何交差”潘广凌跟在大步流星的卓思衡身后不禁担忧。

谁知卓思衡却只是笑了笑“我半个月前给家里去信,要我在书院读书的弟弟拿些他和他同窗平日课上写得诗作寄来,大概咱们回去的时候就能拿到,到时候随便改改,换几个字,他山作此山,就当做是本地游览兴作,以何大人的水平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面对施展瞒天过海之计智多近妖的卓大人,潘广凌一时觉得自己的担忧像个傻子一样。

相比自己,身侧卓大人的随从,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男孩就淡定许多,仿佛已经习惯卓思衡这些眼花缭乱的操作,没有半点错愕。

“可是大人难道不觉得委屈吗”潘广凌跟上卓思衡脚步,实在憋不下心中的疑惑了。

“委屈”卓思衡转头看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委屈呢”

“大人心有宏略,又负大才,却要为施展二者不得不折腰摧眉,难道心中不会委屈吗”山路无人,潘广凌也说得意从心起,声音越来越急,“何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在安化郡这五年再清楚不过他虽无大过,却从不作为,遇事便摊派他人,只关心自己那点子风月文墨,去到地方从不去关心农作耕事和乡情诸事,六曹公务从不过问,不说别的,他到安化郡两任做满已是六年有余,连一句本地话都不会说遇到个别公案需要升堂,还得专门有人替他译话才能同本地人交流,这样的父母官怎么算合格这也便罢了,偏偏他自己附庸风雅不够,还带得全郡上下官吏都往这条不务正业的道上走,由他牵头,谁敢不从自他来了后,郡上大小官吏为博得他青睐,各个开始钻研诗文骈赋,谈论正事时也是不是来上一句毫不切题的典故,此风一长,再难收拾如今郡衙什么样子您也看到了,难道不是何大人的过错吗”

卓思衡听罢大笑道“你是想说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楚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是不是诶潘司事看我这个韩非子的典故用得切题不切题”

潘广凌是急脾气,滔滔替人着想的肺腑之言后却好像拳打棉花,满腔不平都塞住在心窝,别提有多难受。卓思衡看他神色也不再打趣,放慢脚步走在他身边舒缓道“千人千面,在朝为官总会见到各种不同的人,要是各个都像你这样负气而对,岂不在施展抱负前先拖垮自己真正的气要留给那些贪赃枉法有悖人为的人,像何大人这种,与其生气,不如听上他几句废话又有何妨”

“但何大人虽说没有贪赃枉法,却也能力腐朽,哪配造福一方百姓”潘广凌仍是不能接受。

“那我问你,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卓思衡顺手摘下片藤叶转在指尖,递给陈榕,示意他收好,准备拿这个叶形舒展的不知名花木回去给妹妹做书签用。

“查访四县,了解民情,体探乡风,寻知利弊,做好这些方能知己知彼真正为安化郡做适合的实事与能事。”这是出发前卓思衡对潘广凌说的,那时他听完满腔热血都好像烧起来一般,觉得自己总算盼来个能做实事的上峰。

“做到这些需要什么呢”卓思衡拿出当年卓衍教自己的耐心劲儿来。

潘广凌昂首道“自然是需要我们有责细心,不畏辛苦,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留存任何一个纰漏,凡事多用心,去真正用双脚踏足四方,务实走访查探一番。”

“很好。如何才能不放过一个细节一个纰漏当然是要按照舆图走访到每个地点,去过每个村寨,才能说到做到,没有舆图只靠两腿,我俩怕是连前提都做不到。但我们如果向何大人直说讨要舆图,难免有越权之嫌,又显得好像我们勤恳实干,他便是躲懒懈怠,必然是得不到襄助的,不如两句不费心力的好话说到点子上,利器到手信手拈来。你啊又不是说要咱们出卖臣节为虎作伥,去做那些必然不行的有违原则之事。有时为达到目的,稍稍走段弯路还或许是更快的捷径,只要目的确凿,那也是不算辜负了读过的圣贤之书。”

潘广凌听到超出自己接受能力范围的道理时,就会张大嘴显得有点呆滞,卓思衡轻拍他肩膀,将他唤回来“你看,如今我们游走各县各乡都无人刁难,也没人拿我当新官上任的热柴乱烧一通糊弄过去,去看些文书和要务记录也都唾手可得,省去的那些各级之间纠缠打滑的时间拿来多走几处,不是能做更多实事要事这些还多亏了何大人的安排嘱咐。所以我委屈什么呢我不要太宽心,此刻只管上路,还有更多事等着咱们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