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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恢没有抬头,仍旧保持谢礼的俯首,轻声道“下官受之有愧,不敢入衙。”

“你本是有功,何谈有愧”

“下官家舍离泉樟城实在太远,家中尚有母亲,不能擅离。”

“这是要事,确实不该。但本官想,孝敬父母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便是要尊重父母的意愿。你可以回去问问你母亲是如何所想,再来回禀。”卓思衡也不催促,起身朝门口走去,却在出门前忽然停下回头道,“文书掌簿虽然只有九品,但因是衙内官,俸禄至少是你目前五倍有余,在泉樟城赁屋别住也是够用的。本官来之前翻看你的户籍,得知你年少时曾考过科试,却未再更进一步,而你例常上报公文的书写工整规范,没有一点错漏。我身边最缺通晓文书文案的人,好好考虑一下吧。”

他说辞的最后刻意将官吏公事中自称的“本官”换成了“我”。

卓思衡对陆恢的答允算是胸有成竹,一件小事都做得如此井井有条之人,即便身居小吏,仍可能怀有不堕之志。

他走出驿站后堂,只见这里原本拴马喂马的草篷已被烧得只剩块黑灰色的地面,之前他拨来的资材都已送至罗列在院中,木砖都是好料,如今这些官吏办事效率可真高啊,卓思衡自己都忍不住感慨。

正值他愣神的功夫,马蹄声由远及近,快要给地面踩出窟窿一般急促,上次卓思衡听到这么带劲儿的马蹄声还是在太苍原秋猎的时候,他抬眼望去,远远只见潘广凌骑着一匹枯叶黄色驿马,四蹄生风地朝驿站奔来。

这人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卓思衡远远朝他招手,潘广凌看见了他后急得再加两鞭,马就好像飞到卓思衡面前一样,潘广凌不等停稳便抬腿跳下,也不和卓思衡行礼,只欢喜道“大人成了”

他满头是汗,浑身也都是被汗泡过的酸朽味,衣袍显然路上驿站都是来不及换,卓思衡略有些心疼,也不问他什么成了,拿出手帕递给他,只道“看你咧开的嘴也知道成了,快去洗个澡,既然已经成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先歇歇咱们再聊。”

较大的山驿和车马驿都有可安排递送公文驿卒或兵士休息下榻的地方,也有可烧热水沐浴的灶房,瑾州虽地处岭南,这些官驿设施也一切从简,但该有的还是都有。

卓思衡转头吩咐驿站里的驿卒烧水,潘广凌却一只手擦汗一只手拉住他,根本等不及歇息连弩般说道“我赶了两天的路就为告诉大人这个好消息大人可好怎么都不先听一听跟我进屋我一定要先说不然根本什么都静不下心”他不由分说,推着卓思衡就往屋里赶,好像在撵牛放羊,没有半点当官的样子,看得刚刚从屋里出来的陆恢都是愣在原地。

早就习惯潘广凌的心性,卓思衡不但不生气,反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当人哥哥的愉悦感觉,还抽空笑着回头对呆愣的陆恢说“陆驿丞帮忙沏壶岩茶,热热的给他发透汗辛苦了啊”他声音随着进屋而变小消失。

完全不像上下级见面,倒像是家人重聚。陆恢须臾后便去按照吩咐做事。

潘广凌火急火燎自背上解下包袱,打开时却小心翼翼,也难为他在瑾州这样的地方找到这些厚实的布料和棉绒,包裹得左一层右一层,最终露出里面的瓷器时,卓思衡的眼睛已是直直的再不能移开

“这是成品”他难掩兴奋,伸手捧起那只小小的瓷碗,只见瓷器胎体莹润细腻,外面的釉色不再是灰黄的泥色,变成了质地与颜色都肖似琥珀的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