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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德州经常出入许家,难免走碰头,远远看着李氏迎面走来,江德州弓腰行礼,嘴里喊着:“二少奶奶好。”

李氏白楞了江德州一眼,嘴里“哼”了一声,把头昂到了天上,摔着手里的丝巾,趾高气扬而过,留下老人站在原地满脸尴尬。

……院子里的楼上传来李氏磨牙凿齿的谩骂,恶狗的吼叫,声声飘过了院墙,江德州把头上棉帽子往耳边拉了拉,拖沓着沉重的脚步转回身,刚走出两步,身旁沃家的院门开了,梅格尔从自家院子走了出来。

梅格尔早发现了许家院墙外面踟蹰着一个老头,她观察了许久,这个老头五官菱角分明,清瘦的模样,一脸憔悴,风尘仆仆,身上穿着中国长棉袍,棉袍不厚,许多地方补着补丁,针脚不均匀,有的地方翘着角,在风里忽闪。

“您好,先生,您找谁?”

梅格尔顺溜的中国话吓了江德州一跳,他连忙站住脚步,面对着梅格尔深深弓腰行礼,“您好,对不起,打扰您啦。”

江德州不喜欢外国面孔,在他心里外国人都是强盗,尤其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这件事让他久久不能释怀,而,面对着顾家大丫头的养父母,他恨不起来,罗一品说,这家人非常善良,并且,沃尔曼积极参与坊茨小镇的抗日工作。

“您是找许家的人?”梅格尔一边把双手抱在腹部搓着,一边弓着腰说:“老先生,俺告诉您,那个青年跑出去了,他与他母亲吵了一架,可怜的孩子,这么晚去哪儿了?那个许先生,他今天没回来,听说,听说他下了班先去烟馆……老先生,俺是不是多话了?请原谅。唉,俺不想看着您在外面挨冻,这天马上黑了,越来越冷……”

“谢谢您,谢谢您告诉俺这一些,非常感激。”江德州双手合十,再次弓腰施礼。

告别梅格尔,江德州直奔杨同庆面馆。

这个时间段,面馆里没有多少客人,一个女人手里端着一盆水穿梭在大厅里,认认真真擦洗客人用过的桌子和凳子。

三十几平方米的大厅,除了几张桌子,几个长方形的凳子,冲着店门的北面有一个长长的、高高的木头柜台,柜台右侧门洞子上挂着半截布帘,把一个厨房隔在里面,左边靠墙根放着几坛酒,红布绸包着塞子,那么显眼,柜台上有一把茶壶,有几个倒扣着的茶碗,还有一铁盒茶叶。

杨同庆一手挑开布帘,一手提着一把大铁壶从后厨走出来,走近柜台,打开茶壶盖子,把滚开的热水倒进去,茶壶里升起一缕缕茶香,倏然弥漫整间屋子。他低头往茶壶里瞄了一眼,一片片茶叶像一条条小鱼,在沸水里上下翻腾,用手把那缕茶香扇到鼻子下嗅了嗅,满意地咧着嘴角笑了。盖上茶壶盖子,抓起茶壶旁边的算盘子,拨拉着算盘珠子打发无聊的时间。偶尔睁开眼角瞟着店门口外面,顺便瞭瞭墙角两个男客人。

墙角桌子前坐着一老一少,穿着像火车道上的装卸工,满身煤灰,满脸劳累。

岁数大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空碗,从怀里抽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烟纸,又从衣兜里捏出一点烟渣,翼翼小心地撒在烟纸上,做这一些动作时,抬起褶皱皱的眼皮瞅瞅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压低声音说:“一些工友今天去了菲儿酒馆,听说日本人把火车道的安检营生交给了菲儿的丈夫,那个德国人,以后从火车道上捡点煤渣,还要过一下他的眼睛,你回去给你爹商量商量,咱们明天也去菲尔酒馆凑凑热闹?”

男人说着把卷好的烟卷放在嘴边,用嘴角那点面汤舔舐着烟卷纸,一会儿,把卷好的烟卷塞进嘴里,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呲喇“划着火,把火苗送到烟卷上,一边抖抖没有燃烧完的火柴杆,一边鼓嘟鼓嘟腮帮子,一股股烟从他胡子拉碴的鼻子、嘴巴里冒出来,飘荡在空气里,遮盖住了茶香。

年轻人摇头如拨浪鼓,抬起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用胳膊抱着膝盖,嘟囔说:“咱们挣不几个钱,还要去打点那一些把头,把头天天换,咱们哪有那么多钱?俺不去,俺也不会喝酒,去了沾不到一点光。”

“你随意……唉,下工后,俺看到几个工友去了烟馆,他们再这样下去,背不动一筐煤,会被开除的,失去工作是小事,丢了命撇下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呀?嗨,俺们没钱抽大烟,嘬口旱烟叶也挺好,挺舒服。”

“那帮吸食大烟的工友到俺家借钱时,俺爹劝过他们,他们哪儿听得进去呀?俺爹说,谁黏上那一口,产生了依赖,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