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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斌进到房间后说了什么是一个历史的悬案。

按我推测,贺斌是一定要解释的,这符合常理。小松也一定要问,问“你怎么还没走”“你怎么回来了”之类的傻话,装得无比惊讶无比意外。但这一切小松都没有告诉我。他是个说话从不省略细节的人,可是这回,到这坎上,他突然就省略了。也许他认为有些细节大可不必去交待。但我深以为贺斌进门的第一句话非常重要,它决定了事情的走向乃至性质。

小松一步跨越了贺斌进门后的几分钟,将叙述直接切换到“之后”,制造了一个历史悬疑。他只是告诉我,说贺斌进屋之后很久,背对着他说:“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对此话的真实性大为存疑,因为这语言太书面化了,且不符合贺斌的风格。贺斌是上海男孩,是那种上海话说得七零八落很不标准的上海男孩,语言思维是本土的,语句成分却夹杂着太多的北方方言,也就是号称“非标普”的那一类,这样,就使他们的语言体系不伦不类,风马牛杂交,一长串整句里大体有三分之二是普通话,三分之一是上海用词。俚语是上海话,专用名词是普通话。他们不大会将俚语转化为普通话,同样,也不会将专用名词翻译成上海口音。特别杂种。我曾经听贺斌说得最溜最纯正的一句上海话是“册拿”,也就是北方方言里的“妈的”。而我到上海后,第一句上海方言也是“册拿”。“册拿”在上海被男孩当“逗号”使用,不会说“册拿”的男生大体上不属于男生,是盖中的零。

我想象不出贺斌在房间里怎样打破局面,说第一句至关重要乃至引领全局的话语,反正一定不是那句“告诉我,该怎么做”。也许,他们什么也没说,眼神是那段时间里唯一的交流方式。俩小骚包,玩眼神玩得很专业,和影视剧明星有得一拼。小松脑子里依稀产生过的话语,“告诉我,该怎么做”,被当作从贺斌嘴里说出来。我认为后来许多事是小松一个人的假想。

两个人肯定是亲密上了,这一点我从小松的描述中得到了肯定。然而,两个上海男孩,一双出生于南方的狼崽,即便是亲密也是羞羞答答。小松告诉我,是他主动挨近贺斌的,但心里着实紧张,不能自已,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贴近男生,是他的处男秀。

我当即就戳穿他,别瞎说了,你赖着我巴着我吊我膀子还少吗?什么第一次,少来。

小松尖锐地叫起来,在银行门口的夜色里,用纯正的上海话对我嚷:“格勿一样的好吧,我有面对面地贴牢侬伐?我要想贴牢侬,侬允许伐啦?请我吃生活倒有份呢。”

哦,这倒是。我说。

这让我比较形象地了解到他们当时的情形。脸对脸,腰部以下贴到一起。我想,这确实有点本质区别。

我料定,到了这份上,小松这小三八小贱人会采取主动,他多猴急啊,机不可失。但也相信小松的主动多半是扭扭捏捏,只是传递出多种暗示,属于风情万种的那种,比如拽拽你的纽扣,摸索一下你的皮带什么,不带进攻性。要是贺斌也是一个不思进攻的男生,或者说他生涩到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发动攻势,这一晚倒是蛮揪心的,整一个忐忑。

听小松叙述到这儿,我忍不住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哦靠,都两点了,离天亮没几个小时了,“星巴克”夜班服务生早锁了店离开,银行门前黑黢黢,借不到一点来自店堂的光,难道我们真要在黑暗中坐等天亮,和第一拨晨练的阿公阿婆打照面互道morning?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得不说,小松你不就是想告诉我整件事不是你骚扰贺斌吗?贺斌走了又返回足以说明这一点。我明白了,以后的事我们找机会再说,现在,我们各自回家了好吗?

我真有点急了。

可是小松不理我的茬,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猜想他把这种前情回顾、对一个心仪男生述说自己的情爱往事,看作是一种享受,自慰的同时也猥亵到我,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他做不到这一点。敢情他不能放过我,除非天亮。

我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看着天空到底有没有亮起来的意思……

小松说事实上不仅不是他骚扰了贺斌,而是贺斌本身就是个sl,“这一点你必须承认”,小松如是说。小松嘴里的sl只有我知道。色狼呗。

搞清楚诶,要我承认干吗,你自己清楚就好。我说。

其实,小松对贺斌的这番评价我不太认同,到了这份上,是不可以说谁比谁更坏的。从本质上讲,我们都是狼。关起门来,都有人性最真实的一面,有本真暴露的一瞬。你小松不是也曾走到这一步了吗,已经够了。放天平上,秤不出孰轻孰重孰色孰不色。

小松说,那晚,在“宾馆”顶层的客房里,贺斌跪在床上,就在那个斜披底下,对他解开了自己。小松本计划想和他好好腻一番,先是亲昵,耳鬓厮磨,然后kiss。kiss是他最梦寐以求的事情。然后循序渐进,该干什么干什么,水到渠成。然而这一切都被贺斌这鸟人简化了。贺斌就那么简而化之大而化之地对着小松说,“你没手吗?你就不会做点实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