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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了新一轮的招工。除了火炮厂,乡里多出了硝酸钾厂、小五金厂、砖瓦窑厂;甚至乡基建队,也有了。各个厂子借着与县城沾边,仿佛在一夜间,如雨后春笋冒出土来,挂上牌子,往村子里招工。

广播声中,王峻身边的伙伴坐不住了。他们放下书包,往工厂跑。再后来,乡长敲着话筒,一改以往的严厉,喜滋滋地,说乡里被上头评为“文明乡”,每年光火炮厂一家给国家创下的税收,到了几十万元,一跃成为县里名列前茅的乡镇,成了江海坝子当仁不让的利税大户、大儿子!

各个村子一阵涌动。乡长很快被捧上了天,成了远近闻名的能人——带领全乡致富的能人!

田间地头相反少了乡长的身影。村民们除了能在广播听他讲话,偶尔能看到他的,只是春耕农忙季节。农忙时,乡长戴了一顶草帽,身后跟了一串人。一串人陪他围田地走上一圈,满面春风。在不时和田地里忙活的人点头、说上一两句话后,乡长笑眯眯地。人人见到乡长,毕恭毕敬,对着他行见面礼,客气地问候他:

“乡长好!”

见过乡长的人中,小王庄村的王牙来最为激动。他当过民兵队长,后来因为开火药抢打死过一个偷红薯的村民,被罢了职。如今见到乡长,他对乡长敬畏有加,老远地停下手中的活,跑上田埂,拉上乡长的手,不住地打着哈哈。与乡长握过手后,他逢人便说:

“我今天见到乡长了!他特意跟我握了手呢!”

乡长和乡干部的名气一天天高涨。他原本担心包产到户前引种的烤烟,会不受人待见,可包产到户后,烤烟的成色不降反升,在全县小有名气。名气抬升的,不只是是当地适合种植烤烟的土壤,还有乡长。他不时到外地交流经验,被各乡各寨奉为能手,纷至沓来,取经问策,让乡里技术员跟着成了香饽饽;乡长瞄准各村富余出来的劳动力,扩大火炮厂规模,稳稳站在全县利税大户的醒目置。县长如法炮制,让各乡各镇纷纷效仿,兴办火炮厂,将乡长叫去传经送宝,让江海坝子不知不觉间多了“火炮之乡”的称号。乡长和善的特写照片,被印在一本彩色的宣传册上,连同过年的分红,送到各家各户,让乡长在每个人的心中如日中天,不怒自威。

小王庄村有一位被称为“母老虎”的妇女,睚眦必报,在邻里作威作福,要这要那;讨不了便宜,她会长条地躺倒在地,打滚骗赖,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村长什么法子都用上了,仍制不住她。

一天她与邻居起了口角,故伎重施,睡到地上打滚。村长拿她无计可施,一旁有人出了点子,拿乡长吓她!于是村长喊了一声:“乡长来了!”

此举灵验,一下子把“母老虎”镇住了。事有凑巧,恰逢乡长路过,“母老虎”听到乡长声音,爬了起来,一下子连身上的灰都来不及拍打,跑了。

乡长与他一样出名的火炮厂,吸引了村子里不少的壮劳力。许多人涌进火炮厂打工挣钱,下地干活的男人少了,田地里的女人和学生更加多了。火炮厂让各家多了票子,冷落了田地。田间地头热火朝天的场景不再。很快,地里长出了野草,这让乡长大为光火,打开广播训起话来:

“各村注意了,各家各户注意了!我们家里的那些懒婆娘,特别是我家的那个小姨妹(笔者注:小姨妹,当地对媳妇妹妹的称呼)!你们或着(笔者注:或着,当地方言,是或者、不确定的语气词)给我注意点!莫一天到晚,揸个逼地闲着(笔者注:揸个逼,当地方言,是骂女人们闲摆着双腿不干活的脏话)。像什么话?你们还不麻利点,抬上你们的逼脑壳,张开你们那双烂眼睛,赶快到田里,该媷草的媷草、该拔稗子的拔稗子嘛!不要让稻谷田里的那个草啊、稗子啊,比谷子还多——多得要用筛子筛、用簸箕簸!(笔者注:簸箕,一种当地人用的无眼筛子)你他娘的像个什么话?栽庄稼当农民有你们这么当的吗?当个农民不下田,好比当名工人不进车间,你们可是要拿脸抵着的嘎?”

乡长的广播管用。广播声中,田头多了人影。下地干活的人多了起来。愣小白也跟着出了村子,抬手遮阳,往田里地瞄。她站村口的模样,以前只有吃奶的孩子饿了,巴着孩子母亲回来给孩子喂奶、看向田地干活人才有;如今角色变了,成了愣小白。包产到户,改变的不止是田地,还刮起了一场风暴。风暴之后的变化,是以前的五保户名额一户难求,如今不受稀罕。以前许多人家争着抢着找生产队长讨要的五保户名额,变得富余。只是愣小白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她和她的儿女们继续吃着低保,心安理得地窝在家里,仍不下地干活。

王来新在火炮厂声名鹊起后,回过几趟家。一进村里,他逢人便吹嘘,他人在外头跑火炮供销。王来新的说法,村民们不敢信。因为他再次走后,家里愣小白和一双儿女们碗里端着的,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靠别人周济来的咸菜和救济口粮。

愣小白和王来新的儿子王顺林,个头猛长,高出愣小白一头。上小学的第一年,他考试下来,数学满分。满分的数学惊呆了村里许多人。

有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天生会打洞”,拿这对父子俩对比,王顺林让人傻了眼。只是他没有遗传愣小白的呆傻,相反多了王来新的游手好闲。这个世界似乎有种注定,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每天早起的上学念书,成了王顺林最不乐意的事情。他早早地缀学,却既不下地干活,也不进工厂,跟他爹一样整日四处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