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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天佑算是知道什么叫自作多情了。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太难堪了。他静默下来。汤元也没动, 他觉得自己像是动物纪录片里被狮子按住的猎物,稍动一下都有可能有生命危险,心惊胆战。胸膛快被狂跳的心脏给炸开了。他还在迷迷糊糊、后知后觉地想, 孟天佑是喜欢他的意思吗?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喜欢。汤元很难说清自己对孟天佑的感觉。既尊敬,也畏惧。有时觉得跟孟天佑志同道合,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有时又觉得孟天佑到底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 其实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无论如何, 在他心里是个很特殊的人。浓墨重彩。和其他那些灰蒙蒙地路过他人生的人不同为什么他不讨厌呢?明明是被不喜欢的人的告白了。自信心严重受挫的孟天佑终于动了, 漆黑的眼珠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一时间身上弥散出可怕的情绪, 汤元下意识地怕了一下。孟天佑紧皱眉头,脸色难看, 他不再看汤元,双手不知道放哪好, 于是搭在方向盘上,直起身子,直得过于僵硬,声音也很生硬,冷冷地说:“那么怕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汤元轻声说:“对不起。孟叔叔。”俄顷后。“没什么好说对不起的,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又没做错什么。”孟天佑吐字清晰,像冬日寒风, 夹杂雪粒。他又说:“是我误会了。”“抱歉。”他说得干脆爽快。自认为起码保留住了最后一分体面。不然呢?难道恼羞成怒吗?那也太没风度了。他活到这么大又不是第一次犯错,错了就承认。但是。要怎样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呢?他记得以前高中时, 他曾经参加过一场篮球比赛, 中途他在起跳时不小心被人撞到, 手没调整好姿势,摔在地上。那样嘈杂的场合,当时却他好像清晰地听见了“喀”的一声,是骨折的声音。疼痛延迟了几秒才自痛觉神经传递到大脑。其实很疼。但他甚至没有要人扶,自己站起来,装作冷静的样子,对老师说:“老师,我的手臂骨折了。”一直到医院,他都没有说过半个疼字。即使已经疼得满头冷汗。忽然之前,他那弯下腰、低下头颅的自尊心忽然明白过来。他跟汤元之间,本来就是他先喜欢对方的。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一样,是他对这个小孩感兴趣,追着这个小孩。只是有些迷惘,那汤元对他表现好感其实都是他过于自信的臆想不成?汤元也觉得心里怪怪的,又觉得浑身上下臊得慌。他还没搞清楚他哥是不是同性恋,这下反而自己招惹上了。光线低暗的车厢内,孟天佑说:“车内没锁,你想走就走吧,我又不抓你。”要是他直接走了吧。以后怕是跟孟天佑连普通关系都维持不住吧。汤元想。说不定他一下车,孟天佑就把他都给拉

黑了。他是因为工作缘故觉得不能跟孟天佑走得过于近,毕竟他还太年轻,哪玩得过孟天佑啊?怕那天就不小心被骗了。但是,但是……他难得交到这样一个朋友。所以,汤元没走,还絮絮叨叨、好声好气地说:“孟叔叔,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原来也是这种性取向,我从没听说过。”“假如知道的话,我是不会拿这种事来问你,害你误会的。”说得干巴巴。他长这么大没跟人闹过矛盾,所以也没有试图跟人缓和过矛盾。也不知道安慰成功没有,他悄悄地打量着孟天佑的脸色,但是没有看出来孟天佑的脸色有好转。好像还更臭了。孟天佑怪冲地说:“我以前那也不是这个性取向!”汤元:“哦。”汤元既怕,也不怕。孟天佑实在没办法忽略他的目光,忍不住转过头,目光很吓人,威圧感极重,说:“还不走吗?”“我还需要你来劝慰?你几岁我几岁?”汤元瞬间闭上嘴巴完全不敢吱声。他惊惶地点点头。孟天佑看他这样,又觉得可爱,又觉得生气,偏生也不敢对他怎么样。他这辈子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了跳梁小丑,兀自在那唱独角戏。你说,他怎么就会昏了头干出这种事来?这阵子仿佛他的智商情商全都出走了,自己也变得不像自己,一见到这小孩就心软,也不管什么值不值得,忍不住想对他好。明明他奉行无论付出多少都必须加倍收回的人生信条三十年。爱不是钱,难以具体衡量,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投入了不少成本。他看着汤元单纯无辜的脸,想,这下是收不回来了。孟天佑说:“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汤元还不走,他嘴唇嚅嗫几下,艰涩地说:“孟叔叔,你别拉黑我。”孟天佑气笑了,又调整了下,成了较为和煦的笑容,心如刀割,还得假装成不在意,问:“在你心里我有那么小心眼吗?”“行了,我不会拉黑你的,挺晚了,你回宿舍。”都到这份上了。他还想给自己留点颜面。他也不明白。你说,汤元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生怕被他抛弃。还是这一切又是他自作多情的幻觉。抱歉。他现在实在是有些ptsd了。反复被孟天佑驱赶,汤元最终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微微鞠了个躬,很拘谨生疏,说:“孟叔叔再见。”孟天佑颔首:“嗯。”没话找话:“路上小心。”本来就在学校里,有什么好小心的。汤元站在路边,看着孟天佑的车开走了。被喷了一身臭烘烘的尾气。汤元呆伫在原地,感觉脚像是被钉住,暂时无法行走。什么大哥啊,季巍啊,现下全被他给忘了。糟糕透顶。光在想孟天佑了。孟天佑嘴上说得还算客气,其实离开以后,估计再也不会跟他联系了吧。他很沮丧。前所未

有的沮丧。其实他觉得真应该是他道歉,确实他之前出于寂寞,天天去找孟天佑聊天,后来觉得是不是走太近了,又两个月不理人。真是小孩子脾气,太幼稚了。现在不好收场了,他又任性地跟孟天佑说不许拉黑他。孟叔叔三十几岁的人,工作那么多年的社会人士,为什么要听他这个学生的话啊?肯定不理他了啊。而且,新年时,孟天佑来找他,他也很高兴的。汤元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反正一想到这,他就觉得很难过。难过的情绪像是迟来的潮水一样汹涌地漫上来,让他想哭。要是没交过朋友的话,他是无所谓的。正是因为跟孟天佑交了朋友,在这背井离乡的远方,体验过了有知己的好时光,所以失去了的话就会比以前更加寂寞。四周人来人往,逆着他面朝的方向一个又一个地经过,离去。陷入困惑的汤元站在原地好久,一动也没动,直到天色愈发深暗,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仿佛在路边罚站。过了不知道多久。汤元看到了一双皮鞋出现在自己低垂的视线里,还有直垂的西装裤脚,他抬起头,看到孟天佑站在自己面前。脸特臭。孟天佑快烦炸了,问:“你怎么还站在这?”他心神不宁地兜回来看看,或许是因为刚才开车离开的时候看到后视镜里汤元的身影,实在是太像被抛弃了。没想到汤元还在。这算怎么回事啊?汤元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回来了?”之前的温柔全都消失不见了,孟天佑像是又变回了最开始认识时那个凶不拉几的大叔,说:“怎么?不想见到我啊?”“我想回来就回来,又不犯法。”还骂他:“你摆出这么伤心的脸干嘛?”孟天佑长身玉立,远看真是潇洒倜傥,走近了才会听见他在骂骂咧咧,骂的还是他本人:“我真搞不懂你。自作多情、该被人嘲笑的人是我啊,你要哭不哭的干什么?我不是没骂你也没凶你吗?我没欺负你个小孩啊。”“你还站在这里不走,跟在等我回来一样。我要是没回来呢?你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你让我怎么办?”汤元没懂:“……我也没有要你怎么办啊。”他抬起头,看着孟天佑,千言万语,只凝聚成一句软乎乎的“孟叔叔”。孟天佑莫名有种被吹枕边风的错觉。妈的。他以前还想,那些被吹枕边风的人都是傻子吗?换成是他肯定不为所动,绝对冷酷无情。现在都不需要枕头,汤元一句话,几个字,他都服软了。早知道不管怎样,还是得谈几次恋爱,也不至于一点经验都没有,还被个小孩拿捏住,他问:“你说吧,你想怎么样?我能做到就做到,不准哭!”汤元被唬住,憋了一会儿,红着脸说:“孟叔叔,我们能继续做朋友吗?”孟天佑嗤笑一声。汤元耳朵尖跳一下,心里咯噔。笑是什么意思啊?孟天佑说:“不

行。”好歹是给判了个死刑。汤元想,心石化下沉。接着,他就听到孟天佑继续说:“你还想做朋友?”“做男朋友还差不多。”汤元依然是:“啊?”是很不要脸。孟天佑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无法直视他的目光,肩颈僵硬,故作镇定从容,说:“我打算到时候追求你。”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昏头。这是在干什么?真的烦死了!孟天佑说:“你现在还不用管。”“你现在年纪太小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再过两年吧,等你二十岁我再追你。”口是心非地说:“但这跟你没关系,你想跟别人谈恋爱就谈。我不妨碍你的自由。要是你谈恋爱了,我就不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