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克里斯蒂娜贝克克兰(Kline, C.B.)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下文学www.20qb.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我饥肠辘辘地躺在床垫上,身下的弹簧隔着薄薄的套子硌着我,雨水滴在我的脸上。我想起有一次在艾格尼丝·波琳号上,天也下着雨,所有人都晕船不止。为了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爸爸教我们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描绘出完美的一天。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才七岁,但想象中那完美的一天却还历历在目。那是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要去城郊,到祖母那栋舒适的小屋去看望她。我翻过石墙,穿过草地,向祖母家走去,风中的野草仿佛海浪般波涛起伏。我闻见好闻的泥煤烟味,听着乌鸫的吟唱。远远地,我望见祖母家的茅草屋顶,刷成白色的墙壁,一盆盆在窗台上盛放的红色天竺葵。祖母那辆经久耐用的黑色自行车靠在门里,不远处的树篱上挂着一串串深蓝色的黑莓和黑刺李。

走进祖母家,烤箱里正烤着一只鹅,黑白相间的小狗蒙蒂在桌子下等骨头吃。祖父要么拿着自制的鱼竿去河里钓鳟鱼了,要么就去野地里打松鸡或鹧鸪了。就剩下我和祖母两人,一起在家待上好几个小时。

祖母正在做大黄馅饼,用一根大擀面杖来回擀着面团,又往黄色的面团上撒些面粉,摊薄放在馅饼碟里。时不时,她会抽两口阿夫顿香烟,轻烟在她的头顶袅袅不绝。祖母会给我吃一颗圆形糖果,她把糖藏在围裙兜里,跟半打烟屁股放在一块儿,那种滋味我永远也忘不了。黄色香烟盒上印着罗伯特·彭斯的一诗,祖母喜欢伴着一古老的爱尔兰曲调唱起它:可爱的阿夫顿河,请你轻轻流过翠绿的山川;轻轻地流吧,我来唱歌把你颂赞。

我坐在一个三条腿的凳子上,听着烤鹅在烤箱里嗞嗞作响。祖母把面团搓成条形,沿着馅饼碟的边缘围上一圈,剩余的便在中央打个十字,再刷上一层搅匀的蛋液,用叉子在面饼上叉些小孔,最后撒上糖霜。等到馅饼进了烤炉,我俩来到被祖母叫作“好地方”的前厅,开始享用只属于我们俩的下午茶:加了好多糖、浓浓的红茶,热乎乎的切片葡萄干面包。祖母从玻璃柜里的玫瑰瓷器中挑出两只茶杯,还有配套的茶碟和小盘子,小心地放在一张上过浆的亚麻餐具垫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边的爱尔兰蕾丝窗帘映照着祖母的面孔,让她的轮廓添了几分柔和。

坐在带椅垫的椅子上,我能看见祖母的摇椅前放着木头搁脚凳,上面罩着绣花罩子,还能看见一个小书架,放的大多是祷告书和诗歌。我看见祖母一边倒茶,一边轻声哼唱,看见她有力的双手、温柔的微笑,看见她对我的爱。

此时此刻,躺在这张潮湿酸臭的垫子上辗转反侧,我竭力去想那完美的一天,可惜美好的回忆也勾起了悲凉的思绪。在卧室里呻吟不已的格罗特太太,其实跟我妈妈没什么两样。她们都不堪重负,难以为继,要么天性软弱,要么不知所措,嫁的丈夫都那么固执自私,她们便靠着整天昏睡聊以度日。妈妈指望着我做饭、做清洁,照顾梅茜和双胞胎弟弟,向我倒苦水。当我坚持说情况会好转的时候,她却说我太天真。“你不知道,”她会说,“你根本不知道麻烦在哪儿。”有一次,就在火灾前不久,我听见妈妈蜷在床上哭,黑暗中我进了屋,想要哄哄她。当我伸出手臂抱住她,她却猛地跃起,把我赶开。“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她厉声道,“别装了,你不过是想要你的晚餐吃。”

我不禁往后缩,脸颊像被扇了一耳光一样烫。在那一刻,有些事已经不复原样了。我不再信任她,我对她的哭泣无动于衷。从那以后,她骂我铁石心肠,骂我冷酷无情。也许我的确如此。

六月初,我们通通长了虱子,就连只有几根头的内蒂也一样。我还记得当初轮船上的虱子。当时妈妈生怕我们染上,每天都会检查每个人的头。当听说其他船舱里的人长了虱子,她还把我们关起来不准出门。“这是世界上最难治的顽疾。”她告诉我们,她在金瓦拉女子寄宿学校念书的时候,有一回很多人长虱子,每个女孩都被剃光了头。妈妈对她那一头漆黑浓密的长颇为得意,才不肯再剪掉一次呢。然而那次在船上,我们却依然没能逃过。

杰拉德不停地挠头,我把他的头拨开,现里面全是虱子。另外两个孩子的头上也有。沙、椅子,甚至格罗特太太,这屋里每样东西说不定都爬着虱子。我明白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苦日子:休学、剃头、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干活儿、洗床单……那一刻,我真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