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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林进去用毛巾沾了澡豆粉替他上去搓背,大概和平日里伺候的不同,楚昭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看到是他,却也不理会他,闭了眼睛又只是趴着。双林老老实实将他背上从肩膀至脚跟都替他给按摩了一次,直到手都有些酸了,楚昭才懒洋洋翻了个身,张开手臂大大咧咧躺着,显然伺候得舒服了,让他继续,双林只好又上前替他搓了一顿。

天气尚热,暑气未退,双林被蒸汽熏着,加上又使出了浑身解数替楚昭按摩,不一会儿已是浑身出了身汗,脸上也通红起来,楚昭睁眼看他兢兢业业地老实样子,眼角被蒸汽熏红了,仿佛还带了一丝委屈,心下又想起这家伙一贯会装模作样,主子面前老实得不得了,实际上胆大妄为得换个主子早就杖毙几次了的,他心里不是个滋味的想着,还是仗着孤宠他罢了——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了,更何况……他其实也是待自己一片赤诚,虽然没分寸没规矩了些。

他心一软,起了身来,看双林一丝不苟地替他擦身穿衣服,他穿上了宽松干净的袍子,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看他老老实实地跪下了,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道:“这时候又来装老实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如今是孤信你,知道你是真心为了孤着想,你是怕孤初来乍到,不好和雷恺破面,是不是?所以自己一个人跑去斡旋,想着十全十美是不是?你怎么不想想,你伺候孤这么多年,多少人眼红着你如今这位子,你这事做得又不算怎么机密,总有人来孤面前离间中伤,孤信你一次,信你十次,能信你百次千次吗?你到底是太信得过孤了,还是太信不过孤了?”

说到后一句,他忽然想起雪石冰原等人来,又自嘲道:“也是,孤一贯是护不住身边人的——倒是你这样机灵的,怕是还能自保些,孤知道,你们面上敬着孤,其实心里是看不起孤的吧?母后去了,孤就不成了,如今不过是在藩地里苟且偷生罢了,还有什么脸在你们面前摆什么主子的谱呢,孤知道你在外边打理王府营生,为着一点生计殚精竭虑的,身上带着病也还一心操持,对孤是忠心耿耿……但是你们能不能,也稍微相信孤一些呢?”

双林听楚昭说话越说越有些意兴阑珊灰心冷意起来,忙道:“殿下,切勿妄自菲薄。”

楚昭笑了声,笑声却有些萧索,双林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殿下学的是治国安民的大道,习的是诗书礼仪,天资聪颖,在这人情世故、世俗经济上,并非不通,也并非不能。只是小的们希望能给殿下分忧,让殿下能专心在大道上,而不是蝇营狗苟于这些官场经济上,殿下性情高洁,犹如浑金璞玉,我们追随殿下,也是一心希望殿下永葆此美质,不拘于俗务,不忧于生计,不困于琐事,不染这世俗尘埃一丝半点,只做殿下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罢了……殿下想修书也好,制琴也好,想开诗会也好,想痛痛快快打猎也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事……”

楚昭脸上原本挂着一丝讥诮的笑容,渐渐却收了笑容,凝视注目双林许久,双林也并不和往日一样低头俯做出奴才相,而是抬了头,大大方方地与楚昭对视,虽然跪着,却脊背挺直,表情坦然。

楚昭凝视双林那清澈的双眼了一会儿,忽然有些仿佛难以直视一般地错开了眼神,少年的眼睛清澈真挚,几乎能从里头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个懦弱无能,一败涂地,一事无成龟缩苟且在以母亲之死换来的安乐地的男人,在少年眼里,仿佛依然一尘不染,以至于敬若神明,伏在尘埃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将心奉上任他践踏。

他自幼教养严格,无论如何一败涂地,哪怕死,姿态都要做到一丝不苟绝不许软弱,实则就藩后这些日子里深深藏在心里的自卑自厌时时作,这一刻被少年这样崇敬目光看着的他忽然羞窘狼狈,耳根热得叫他心颤,楚昭倏然起身,起了身推门出了浴殿,将双林一个人留在了浴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