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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相公

一天夜里,突然听到村里有人大喊大叫,“嗬——嗬——嗬”的声音此起彼伏,片刻后狗也吠成一片,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我爬下床开门来看,现淡淡的月光里,万玉的嗓音特别尖利可怖——原来是一只大山猪蹿入村了,被男人们刀砍棒打,留下一线血渍和几束脱落的猪毛,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男人们都说可惜可惜,意犹未尽地朝黑黝黝的岭上又“嗬”了一阵。

这个时候所有的大门都大开,所有的男人都抄家伙跑出门来,连万玉那种水蛇腰娘娘腔的人,手里也捏着一把柴刀,跟在别人后面东张西望。复查气喘吁吁地说,这不算什么。不光是黑相公,不管什么野物进了村,只要有人一声喊,哪一家都不会关大门的。这时候若关了门,以后就休想有脸面做人。

他们把山猪叫“黑相公”。

叫了一阵,叫出了岭上一阵阵回声,估计今晚没有什么希望了,大家才怏怏地分头回家。我走到屋檐下,不留神一眼瞥见窗户下伏着个黑森森的家伙,差一点魂飞魄散。我叫来其他几个知青,现它还是久久没有动静。我鼓足勇气靠上去一点,现它还是没有动。最后踢一脚,才知道不是山猪,是沙沙响的柴捆。

已有了一身冷汗。

黑相公(续)▲

马桥人的“赶肉”即围猎;“做鞋”即下夹套;“请客”即下毒药;“打轿子”即挖陷阱;“天叫子”即粉枪火铳,如此等等。他们疑心动物也通人语,说猎事的时候即使坐在屋里,也必用暗语,防止走漏风声让猎物窃听了去。

尤其是指示方向的词必须重新约定:“北”实际上是指南,“东”实际上是指西。反之亦然。这是因为围赶黑相公的时候,人们敲锣呐喊,人多嘴杂,为了隐蔽陷阱或枪手的方向,只有约定暗语,声东击西,虚虚实实,才可能迷惑畜生。

牟继生明明知道这一切,就是不往心里去,有时候事到临头脑子转不过弯来。他是初二级八班的,比我高一届,同我一起下乡。有一次我们从罗江边上买秧回来,他说要早点回去洗鞋,冲冲地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一眨眼就没看见人影了。我们愤愤地揭露:好没意思,洗什么鞋呢?他何时洗过鞋?无非是怕路上万一有人走不动了,他身坯最壮大,不好意思不来接一肩。其实不接就不接,不必贼一样地跑那么远。累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