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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落户到马桥时,赶上了当地“表忠心”的热潮。向领袖表忠心,每天不可少的活动就是晚上到复查的堂屋里去。只有他家的堂屋大一些,容得下全生产队的劳动力。一盏昏昏的满天红挂得太高,灯下的人还是模模糊糊的黑影子,看不清楚。撞了一个人,不知是男是女。

大家对着领袖的像站好了,干部一声令下,劳动力们突然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一口气背下毛主席五六条语录,把我们这些下放崽吓了一跳。我们没有想到马桥人能记下这么多,不免在他们革命的理论里晕头转向。

过了一段,现他们每次背诵的都一样,就是那么几条,才放了心。

下放崽读过书的,有城里文凭的,很快记熟了更多领袖语录,也可以滚瓜烂熟地一口气吼出来,狠狠打击他们的猖狂气焰。他们败下阵去,以后就老实一些了,掏出烟丝来先问下放崽要不要,背语录的声音也有些疲软不振。

吼过之后,由一个干部,一般来说是本义或者是罗伯,向墙上的毛主席简要汇报当天的农事,然后怯怯地说:“你老人家好生睡觉呵。”

或者说:“今天下雪了,你老人家多烧盆炭火呵?”

墙上的毛主席似乎是默许了。大家这才笼着袖子散去,一个个撞入门外的嗖嗖寒风。

有一次兆青躲在人后打瞌睡,其他人都走光了,他还蹲在角落里。复查一家人也没有注意,关了门就睡觉。到了半夜才听到有人大喊大叫,是兆青的声音:你们好毒辣,想冻死我呵?

复查哭笑不得,只好怪满天红没油了,晚上看不清。

可以想见,经过每天这样的学习,大家嘴里都有很多革命理论。不大相同的是,马桥人有时候说出一些比较特别的毛主席语录,比如:“毛主席说,今年的油茶长得很好”;“毛主席说,要节约粮食但也不能天天吃浆”;“毛主席说,地主分子不老实,就把他们吊起来”;“毛主席说,兆矮子不搞计划生育,生娃崽只讲数量不讲质量”;“毛主席说,哪个往猪粪里掺水,查出来就扣他的口粮谷!”诸如此类。我打听了很久,没有人知道这些最高指示的出处,也没有人知道谁是这些话的最初传播者。但人们十分认真地对待这些话,一次次在言谈中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