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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孙阜堂起身开了一瓶陈酿,亲自给满桌的亲友斟上,一面倒酒,一面还说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今天这日子呀,我想占我的外甥、外甥媳一点便宜,来个一桌两吃。前面的三巡酒,为新人祝贺。后面的三巡酒,算作各位同仁对我这老头子的告别酒。”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宋玉芳扭头去看何舜清,却见他同样表现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来。

孙阜堂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听他说完:“我也该是退休的时候了,我希望我们的总裁、副总裁,要有一点敬老之心。让我这老头子在余生,也能养养花种种草,过一过闲人的生活。”说这话时,正好绕了一圈回来,走到冯光华、张庆元中间,两手举杯一饮而尽,又向他二人照了一照空杯。

冯、张二人忙起身陪饮一杯。

孙阜堂又继续说道:“很惭愧,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们、留给银行的。因为时至今日,即便年过花甲,可我对于个人的信仰、国家的前途,只有忧虑而无清晰的规划。想我年轻时,曾不断地与人争执,究竟是实业救国,还是教育兴邦。后来我现,什么都对,什么也都错。我们不如人的地方那样多,争辩哪一样最亟待改良有意义吗?没有!所以你们也别来祝贺我荣什么休,我在中行的后半辈子,哪儿有一点‘荣’啊!我曾支持过拿中行的房产向外国银行透支,得以使银行苟延残喘。那时,事情赶着事情生,并没有一点闲暇供我怅然。后来偶有片刻喘息的机会,想起此事,心里千疮百孔。如此泱泱之大国,央行却差点破产,万般无奈只能去讨洋人的施舍。说到施舍,我的办公桌、我的电话机,见证了无数的劝捐。有实业家、教育家、革命家,还有那些文物古迹、书画珍宝想找个安置之所的,甚至是旱灾、水灾、蝗灾,数不清的天灾人祸,问我中行能不能给口粮食。太多了,太苦了。他们把嘴皮子磨破了,就是想告诉我,他们放下最后的尊严,伸出手来乞讨,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如果我拒绝了他们,那我才是那个心中无大义之人。我从不多做解释,我也默认他们在背地里说我无情。我知道,他们都在这个国家能迎来真正的光明而不懈奋斗。可是,他们从来只向我诉说因为没钱,所以办不成事,却没有人来告诉我,钱要从哪儿来。中行的金库不是庄稼地,撒了种子下去来年就有金子可收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有许多人却从来都不肯懂。”

听一位老前辈如此叙述自己在屈辱中前行的人生,任谁都会感慨万千。

在座的女士更为感性,一个个都已掏出帕子来拭泪。

何舜清作为孙阜堂最亲近的人,自比旁人有更多的触动,因而几番扭过头去,不忍往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