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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尚存一丝侥幸,皇帝虽疾病缠身,却正值壮年,论寿元总不该比先帝还短。待她入殿看见皇帝,那丝侥幸顷刻间荡然无存,心口如压巨石,沉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皇帝躺在榻上,面色蜡黄眼珠混浊几无生气,几位大臣跪在榻前,伏地噤声,中书舍人案后执笔,他下笔时有停顿,却并无迟疑,应是在恭听圣意撰拟敕命之类。

皇帝晕厥后清醒过片刻,命徐九九密禀皇后,她此刻到来,皇帝并不讶异。皇后近前行礼,看清几位大臣后,顿觉肩上的重担卸下不少——吏部尚书王泊远、兵部左侍郎乐茂、礼部右侍郎明彦之,身处阆风苑的萧相一党皆聚于此,皇帝的心意如何,已然明了,她连进言都不必了。

元皇后弥留之际,皇帝应允她绝不诛杀戕害颜氏一人,他信守诺言,代价却是四个无端身死的宗室子与二十几年愈演愈烈的党派相争,皇帝九五之尊,痴情又绝情,无论颜逊如何作妖,总不曾径直拿皇帝下手,是以多年来,皇帝对他一再容忍。然而如今自己油干灯尽,坐拥万里河山俯瞰芸芸众生,许多事该有个交待了。

皇帝在说话,皲裂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动,挣扎出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离远了压根听不清。他望着床幔,嗓子里犹如塞着大团黄沙,嗡嗡不清地道:“少主年幼,依循世宗故事,克承宗祧,望卿等辅弼,赞襄政务。”

遗诏已是拟好的,皇帝强调意于托孤。幼帝易受权臣挟制,纵有开疆拓土的抱负不得施展,皇帝的眼珠转了转,死死地盯着诸位大臣的头顶,沉下声音君威犹在:“虽年幼,登极九五贵为天子,务必以臣下事之!如若有反,青史亦不容乎!”

诸人恭声称是。皇帝看向皇后,皇后近前一步,皇帝望着她久久不言,视线逐一描绘着她的轮廓,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元皇后的窈窕身影。很快了,阿祁,很快了……皇帝阖了阖眼眸,埋在暗黄皮肤之下的喉结滚了滚,和软道:“长庚必会孝养于你,她肩负社稷,你却勿要溺爱她。”皇后默然,她的孩子她自会好好管教。

行将就木,皇帝命人密禀皇后,已表明他并未将皇后视作颜党,不知几时起,他渐渐勘破皇后与萧慎所谋之计,故而唐潆那时遇刺,他虽病重,仍挣扎起榻前去探望。皇帝知道皇后数年间蒙被诸多莫须有的非议,追溯缘由,盖因他而起,但他为君主,不曾向谁认错,此番话已算难得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