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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西斜,纤云零落,清风过林。

“当当”的钟声响过,皇塘小学堂放学了,学生们背着书包蜂拥而出;过了一会儿,人渐稀少,松年出了北门,他身穿一件浅黄色的中山装,手里拎个黑皮包,往西街口走去。从西街口到何家庄,有一南一北两条道,近一个时期,他早上走北边近道经西庄塘、大坟园到街上小学堂,下午放学绕道南边经西荷塘、尧头墩回家。有人问他为什么有时从南走有时从北走?他说为了看花,他喜欢花,先是看尧头墩的白玉兰树开的花,满树硕大的密密麻麻的花朵,还有扑鼻的浓浓香味;接着是看西荷塘东边的海棠花,大片的红色和大片的白色,白的似雪红的似火;现在西荷塘往西的槐树开花了,花香而且好看。

太阳落到房顶,树梢田地沐浴了一片金黄,西荷塘边,柳树深绿,槐树花开,满是雪白和芬芳,高高低低的槐树枝叶间,花絮成串,色如素锦。码头边有一棵梨树,开花一年早、一年晚,此时花已凋落,白而薄的花瓣掉在水里,鱼儿们追着咬着,激起细碎的水花,此景像极了一句诗: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西荷塘西边有一排低矮的砖瓦房,住着三户人家,是修氏三兄弟,老大在家种田,老二在常州做工,老三在上海做工。去年五月,上海日本纱厂枪杀工人顾正洪,修家老三跟工人们一起上街游行示威,被流弹击中身亡,妻子改嫁,扔下了三岁的女儿,老大老二不愿抚养,推来推去,想把孩子送人。陈蓉知道以后去修家看了看小女孩,健康伶俐,她便叫柏年把孩子领回来当女儿,取名来娣,想借偕音之意,进门后带来个弟弟,让婚后两年未生育的苏小辛能生个儿子。修家老二有一个女儿,名叫修月梅,今年16岁,人长得标致,心灵手巧,绣花绣得好,母亲在常州拿点活,买点布绸丝线,让她在家绣了拿去卖,挣些钱补贴家用。因为柏年领养了来娣,两家有了一层似亲非亲的关系,一来二去,松年也就认识了修月梅,放学便从她家门前走,看到她坐在门口,便走过去討口水喝,坐下说说话,看她绣花。修月梅开始叫松年蒋先生,两人熟悉了之后,松年说:“我们是亲眷,我比你大,你就叫我哥吧。”

修月梅觉得松年为人随和,长得一表人材,又有学问,也喜欢和他说说话。包布包线的报纸她也看看,有不认识的字,用针扎一下,做个记号,松年来时便拿出来向他请教;经过一段时间,修月梅也认识了一些字,有些文章连蒙带猜能读下来。现在她听到皇塘小学堂放学的钟声,便把板凳拿到门口,坐下边绣花边朝前面大路上看。

松年拎着黑皮包走过来,修月梅站起来,笑盈盈地打招呼后,回到屋里饭桌前去绣花,桌上放着大半杯开水,还有一点点热气从杯口冒出来,这是修月梅听到小学校放学的钟声,倒上凉的,这时喝温度刚合适。松年坐下把包放在桌角,一手摸着水杯,抬头看二梁上的一个蜘蛛网。

“别看了,我家房子蹩脚,肯定连你家磨屋都不如。”  修月梅说。

“蒿草之下,或有兰香;茅茨之屋,或有侯王。”

“你是先生,真会说话,我去拿报纸,你教我几个字。”

修月梅去里屋拿来一张报纸,搁在松年面前,报纸已经有些发黄,是一张半年前的《上海时报》,报纸上扎了不少小眼,如半个月亮照耀下的夜空,星星点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松年把报纸往面前拉近,指着扎了眼的字,一个一个的念,修月梅靠在桌边往前探着身子,一个一个跟着念。松年教了二十几个字,喝下半杯水,修月梅说:“太阳要落山了,今天就认这么多,已经耽误你不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