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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打进了光裕寨童道生就再也没有合过眼,自己的经历和几天来的遭遇总在他的心中萦绕。宋启愚他们离开迎宾舍的时候,童道生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他轻轻拉开屋门,来到院子里,长长地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他缓步走到大门外,石板街两侧的寨民都还没有起,街上冷冷清清的,远处的“光前裕后”砖屏还矗立在街口,道边的树木一动不动,树冠上挂着一层白露。童道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详。当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妻刚准备下灶忙活。男人看是童道生,赶忙笑着迎过来说:“小先生咋起那么早呢!团练交代过要好生看待先生。您先回屋坐,小人这就准备茶饭。”男人一边让着童道生一边招呼女人说:“快烧水,给先生洗脸用。”童道生连声道着有劳。

这座光裕寨始建于二百三十多年前,当时天下大乱,战火频仍,宋氏先祖为避祸从河南迁居山西,以种田贩牛马为生。随着资产的增加、实力的增强,宋氏开始慢慢建立寨堡、蓄养武装。一百五十年前,宋氏远祖因剿灭山贼有功而晋封副尉。在此后的一百多年间,为了对付突厥、柔然、奚等少数民族对北方的威胁,中原政权先后册封宋氏五代九人为大同、代州、云州等地的官员或边关镇将。宋氏更是代代都有子孙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七十年前,前朝的宣宗皇帝在北方被困,是宋氏高祖救其脱险。为表彰宋氏忠烈,宣宗皇帝御笔题写了“光前裕后”牌匾,致使光裕寨名声大振。此外,光裕寨还屯垦、畜牧、生产、买卖,并在山里开采煤矿,陆续归附光裕的边民达到了一千七百多户,近万人口。三十多年前,大周开国,宋启愚的祖父因得罪代郡藩王由雁门关镇守改任闲散官职。当年刚过而立之年的宋老太公负气辞官,回归故里,专心发展生产,教授子孙,保护地方,这才有了现在兵备完善、固若金汤的光裕寨。

进了内南门,过了文庙、祠堂和寨仓,宋启愚回到了宋氏老宅。这所宅院在一众临街的建筑中并不格外扎眼,院墙古朴破旧,但它门楼的高度却要远远高于其它房屋,垂花门的结构也十分繁复,大门外一对石狮雕得威风凛凛,尤其是门楼上挂着的“光前裕后”金匾,彰显着这里的与众不同。值班的管家见宋启愚进了头道门,连忙迎上来陪着笑说:“二少爷回来了。老太公正在后园等着您呢。”宋启愚边走边问:“老太公又看曾孙们练功的吧。我父亲、二叔、三叔他们去给太公请过安了?”管家答道:“是,老爷们问安后都回自己院儿了。现在只有五少爷在太公处教孙少爷们练拳……”说话间,宋启愚已经穿过了二门和正厅,来到了后园月洞门边。他收住脚步,悄悄往园内望去。园中央的空地里,一白面少年正在指导着一个幼儿笨拙地练习基本功;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在施展着一套拳脚,看样子已经比较熟练;一位老者背对着宋启愚站在园子东北方的石缸前,正悠闲地给鱼儿喂食。练拳的男孩眼睛尖,最先看到宋启愚。他收住招式高兴地跑过来拉住宋启愚就往院里拽:“太公,二叔回来了。太公只顾等二叔,都不看我练拳了。”宋启愚抱起小男孩走着说:“二叔看了,承宗拳练的不错,都快赶上二叔了。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以后要带着弟弟妹妹们有一番大作为呀。”

石缸前的老者听到声音沉稳地转过身来。老人须发皆白,脸色红润,腰杆挺直,衣着干练,精神矍铄。宋启愚放下承宗,紧走两步,跪在地上给老人磕了个头说:“孙儿给祖父请安。”宋老太公微笑着把宋启愚扶起来,然后对白面少年说:“启智,今天就练到这儿吧。”那个幼儿收了架势,先规规矩矩地给太公行了个礼,然后,站起来张开小手就扎到了宋启愚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大,小麻雀能吃吗?”宋启愚慈爱地抱着儿子说:“做熟了当然可以吃。”儿子用小手指着前面问:“大,那是什么呀?”宋启愚笑眯眯地说:“那不就是一只小麻雀吗。”儿子又往旁边一指问:“大,那是什么呀?”宋启愚又笑眯眯地说:“那也是一只小麻雀。”……儿子前后问了十几遍。宋启愚笑眯眯地答了十几遍。逗得老太公哈哈大笑:“你这个小承宇呀,真会讨大人开心呀!这点象你父亲。”宋承宗撅着嘴说:“太公偏心眼,我打拳还说我动作不对,弟弟做什么都被太公夸奖。”宋启智上前说:“承宗八岁了,弟弟还不到五岁,对大孩子当然要严格要求了。”宋启智头一歪又说:“太公最偏心的其实是我哥,从小就带在身边,还教他兵法、相马。”宋老太公又呵呵笑道:“对亲哥你还嫉妒呀。我那些本事都教过你们,但包括你爹、你叔还有你们都学不会。相马是需要特殊能力的。再说兵法,你们有谁象你哥那样把我书斋里的书全都看完的。”宋启智犟嘴道:“我看的书是比他少,可我的拳脚肯定比他强。”宋启愚笑着说:“对,对,对,兄弟的功夫肯定比我高得多。启智,先带着侄子们去用饭吧,我跟太公谈点事。”宋启智仍然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我厉害。你们谈正事又不给我说,不就是打柔然吗,我也能帮忙。”宋启愚上前抚着兄弟的背说:“还真有事要让你办。我救了个秀才叫童道生,跟你年龄相仿,你代我先接待他几天。去的时候你再来找我一趟,我给他兄妹俩准备两套衣服烦你带去。”宋启智一听有任务,顿时来了精神,随答应一声,领着两个侄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宋太公带着孙子进屋后,急切地问道:“孙儿啊,情况怎么样?”宋启愚扶太公坐下,说:“昨天我先到了大同,城池已被包围,从营地大小判断敌军有五六万人,柔然人还派出小队侵扰周边村镇。孙儿打了几仗,但柔然人的援军来得太快,孙儿只能速战速决,打完就撤。其后,孙儿又到了应县,那里只有柔然的小股骑兵,县城还算太平。孙儿本想向南到雁门关侦查,结果遭遇了柔然兵,抓了五个俘虏,已交给曹可用审问,今天晚些时候我们就能知道柔然调用了哪些部众和配置情况。”宋太公捻着胡子沉思了片刻说:“依你所讲,一定是柔然主力南下,那么他们的目的就不仅仅是抢劫,而是要占领大同乃至山西,朝廷必须调集大军倾尽全力击败柔然才行。我们光裕寨也必须做好准备。目前,大同的守备比较强,两万守军训练有素,粮食储备也算充足,短时间内不会陷落。但大同周边的几个县城大多只有一两千守军。随着柔然后续部队的投入,一旦他们攻陷了应县,陈兵雁门,他们一定会派出军队延长城一线搜索。那时候我们很可能会面对几千柔然兵的进攻。你准备如何应对?”宋启愚崇敬地看着祖父说:“老人家,我原先最担心的是家里人紧张害怕,今天在后园门口看到您气定神闲,我就一下子放松了。”宋太公朗声大笑道:“哈哈……我快七十岁的人了,这一辈子经历了多少大起大落,我越稳当,寨子里的人就越安心,我们的结果就越光明。”宋启愚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铺在桌子上,用手指点着说:“祖父,这是我早上抽空画的地形图。进出我们光裕的道路一共有三条,由东北向西南的沿河路蜿蜒狭窄,不适合大军通行,若布下陷阱和障碍,再派出少量兵力把守,便能长时间阻挡敌人的攻击;西北方向的山道也只适合单人轻装通过,只需派出哨位监视和阻击就可以了;真正需要防卫的是北面大路。这里由我亲自指挥,若来的是小股敌人,我们直接吞了他,若敌人大军到来,我准备在矿山峡谷地区消灭他们。具体方案我还想再斟酌斟酌,我只求祖父组织好寨内的防卫,并且多给我调拨一些开山用的火药和桐油。”宋太公不住地点头说:“孙儿啊,你真长大了,五年来你采用新的操典方式治军是我这个老朽难以想象的,以后军事上的事情我可以放心交给你了。寨子里能调用的火药和桐油我全都给你,不够的我再派人采买。明后两天我就命人张贴告示,各家男丁都要加入团练,保卫光裕。另外,孙儿你毕竟没有真正指挥过大的战争,打仗没有绝对能赢的事,万一不利,你就带着人回来,咱们祖孙再跟敌人决一死战……”

巳时刚过,曹可用就跑进团练公所来找宋启愚。他先命几个寨兵把住大门,又把屋里的几个哨长都请了出去。他倒了一大碗茶水,一饮而尽,兴冲冲地说:“那几个柔然兵有两个都是孬种,咱只用了几种手段,他们就什么都说了。”曹可用拿出一份口供递给宋启愚说:“这份十夫长的口供最有价值。这几个柔然人属于乞浑部,是战斗力最强的部族之一。该部这次来了六百兵马,被编入右军叶户的军队里。右军共有四十一部一万五千人。柔然的中路由乌利可汗率领,除了两万近卫部队外,还征集了五十多个部族的骑兵,总兵力五万五千多人。其左军配置情况不明,但大体上应与右军相当。而且据我所知,柔然能够征集的部族不超过二百个,他们这次已经动用了一半以上的主力南下。”宋启愚思索着说:“这跟我之前的判断是一致的,还有重要信息吗?”曹可用指了一下口供说:“最重要的是这个。乞浑部刚刚接到命令要与另外十部到山阴县以北的马营山集结。他们的目标是伺机攻击山阴和应县县城。柔然这支部队现在只到了四部,不到两千人,而且互不统属,人员之间也不熟悉。宣道,咱有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宋启愚举手制止住曹可用,压低声音说:“你是想——暗夜偷营。”二人对视的一刹那,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宋启愚立即叫来董阳,命令他和曹可用带领两哨骑兵向西绕道,偷袭马营山。

经过一天静密地行军,第二天晚上戌正,两哨光裕子弟到达了马营山附近。曹可用让董阳把部队带到一片山林中隐蔽,他自己则带着两个亲兵悄悄溜上山坡侦查敌情。过了大半个时辰,曹可用回来先跟董阳碰了碰头,然后召集众人把情况做了说明。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董阳命令所有人都在手臂上扎上白色布条,并说:“待会儿曹爷会和两个弟兄装扮成柔然人大摇大摆地接近敌营。待他们解决了岗哨,我们就全军冲进去。‘裕’字哨在左,‘平’字哨在右,一直往前杀,听到哨音回马再杀。听到长哨马上撤退,谁也不许迟慢。记住是哨响回马,长哨撤退。”已经换好了装束的曹可用环视着大家,补充道:“我们只有一刻钟时间,敌众我寡,不能让柔然人反应过来。我们速度越快,伤亡就越小。你们要把平时训练的东西用到实战中,回了寨子我请兄弟们喝酒。”最后,董阳把大手一挥,坚定地说:“兄弟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