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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粗糙的原木方桌,几条同样粗糙的条凳。桌上一只豁了口的粗陶大碗里,盛着满满一碗灰褐色、冒着可疑气泡的糊状物——这就是早饭,所谓的“糊糊”。旁边一个敞口的陶罐里,泡着黑乎乎、蔫了吧唧的野菜,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咸涩气味。
陈巧儿僵硬地坐下,拿起一个边缘粗糙、掂在手里沉甸甸的黑陶碗。他学着陈老栓的样子,用木勺从大碗里舀了一大勺糊糊倒进自己的碗里。糊糊粘稠得如同浆糊,还夹杂着未曾碾碎的粗糙麦麸。他迟疑地舀起一勺,送到嘴边,一股浓烈的、未经精加工的粮食原始气息混合着柴火灰烬的味道直冲鼻腔。他闭着眼,屏住呼吸,硬着头皮吞了一口。
粗糙的颗粒感瞬间摩擦过喉咙,像吞下了一把细碎的砂砾,火辣辣地刮擦着食道。那味道更是难以言喻,寡淡、粗糙,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和焦糊味,与他记忆中任何食物都截然不同。胃袋立刻痉挛着发出无声的抗议。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眼角余光瞥见陈老栓正端起他那碗糊糊,就着黑乎乎的咸菜,“呼噜呼噜”吃得山响,仿佛那是世间无上的美味。王氏也沉默地坐在条凳另一端,小口却快速地吃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日复一日的麻木。
陈巧儿低下头,盯着碗里那团灰褐色的、粘稠的、散发着原始气息的东西,胃里翻搅得更厉害了。他机械地用木勺在碗里搅动,试图压下那股生理性的厌恶。就在勺子无意中刮过碗底边缘时,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异样的纹路。她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将碗微微倾斜,借着灶膛里透出的微弱火光看去。
碗底内侧,靠近边缘不显眼的地方,竟刻着几道极其浅淡、断断续续的痕迹!那不是磕碰的瑕疵,也不是随意的划痕。他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沿着那些痕迹摩挲——是字!是几个极其笨拙、歪歪扭扭,仿佛用尖锐石块或指甲反复刻画才留下的字!笔画深浅不一,结构松散,却顽强地组成了两个能勉强辨认的轮廓:“山”……还有一个,像是“外”字的一半,又像是“月”的变形,刻痕在此处戛然而止,被碗沿粗糙的弧度切断。
山?月?山外?山月?这是什么?陈二狗刻的?这个沉默寡言、似乎只懂得打猎吃饭睡觉的猎户,竟会在自己吃饭的碗底偷偷刻字?一股寒意猛地从陈巧儿的尾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这具身体原主的形象,在他心中轰然崩塌,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充满未知的缝隙。这沉默的刻痕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陈二狗这具皮囊下可能隐藏的、不为人知的暗门。这粗砺的猎户躯体里,究竟藏着什么?是懵懂混沌的向往,还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哐当!” 陈老栓重重地将空碗顿在木桌上,声音惊得陈巧儿差点跳起来。他抹了一把嘴边的糊糊,粗糙的大手抓起靠在墙角的猎叉,叉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冷的寒芒。“碗底能瞅出花来?吃饱了撑的!”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不耐烦地扫过陈巧儿几乎没动过的糊糊碗,眉头拧成了疙瘩,“磨蹭个逑!拿上家伙,走!今儿个不弄点像样的皮子回来,晚上就喝西北风去!” 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戳向墙角。
陈巧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墙角靠着一把简陋的猎弓,弓身粗糙,弦绳磨损得厉害。旁边斜倚着的,是一支黑沉沉、顶端磨得异常尖锐的短矛,矛杆握手的部分被磨得光滑油亮,透着一股浸透了汗水和杀伐的沉重气息。
上山?打猎?陈巧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指尖迅速蔓延到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一个连菜市场杀鱼都要捂眼睛的现代灵魂,要拿着这原始的凶器,去山林里……杀生?去面对那些活生生的、奔跑跳跃的野兽?用这冰冷的矛尖,刺穿温热的皮毛,看着鲜血喷涌?胃里残余的糊糊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当场呕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碗底那诡异的刻痕带来的冲击还未平复,这血淋淋的现实又当头砸下。
“聋了?!” 陈老栓的怒吼如同炸雷,震得灶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一把抄起那根沉重的短矛,不由分说地塞进陈巧儿僵硬冰冷的手里。矛杆入手粗糙冰凉,沉甸甸的,像握着一截凝固的死网。矛尖的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走!” 陈老栓不再看她,扛着猎叉,大步流星地跨出灶房低矮的门槛,身影融入门外灰蒙蒙的晨雾之中,像一尊移动的山岩。
陈巧儿低头,目光死死锁在手中那冰冷的凶器上。金属矛尖反射着灶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像一滴凝固的血。胃里的翻滚变成了剧烈的绞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粗麻布衣。他浑身僵硬,如同被钉死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恐惧在疯狂尖叫。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像一尊泥塑般彻底崩溃瓦解时,一股奇异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握矛的手掌处猛地窜起!那感觉如此突兀,如此汹涌,瞬间冲垮了冰冷的麻痹感。它沿着手臂的筋脉疾速奔流,蛮横地涌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僵硬冰冷的肌肉竟然微微震颤起来,一种蛰伏已久的力量感被粗暴地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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