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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合拢,像把尘世隔在外头。福伯踩着青砖,步子轻得像一片落叶飘进内室。他抬手,朝那赤脚郎中打了个“退下”的手势——指尖一点,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上盘龙金线,吓得郎中抱箱便走,连呼吸都忘了,带上门。
灯芯晃,屋里只剩一老一少。平安——或者说那个正把药膏往虎口抹的青年——低头的弧度仍带着山里的木讷,可指腹所到之处,药香凝霜,伤口收拢,动作比老郎中还老郎中。福伯看得眼眶发热,喉结滚了两下,才把一声“少主”唤出口,尾音却止不住地颤:“十五年……老奴来迟,让您在泥里滚大,罪过……”
药膏盒是羊脂玉,边缘磨得发亮,像被月光抛光。平安没停手,只“嗯”了一声,嗓音比山里的夜风还沉:“泥里滚,不冷。”
一句实话,堵得福伯心口更酸。他想起暗卫折损那夜,雨像刀子,怀里婴孩的哭声却比刀子还亮;想起自己抱着血葫芦似的小主子躲进山庙,胸口箭羽颤颤;想起自己跪在佛前磕头如捣蒜,只求留云氏一点骨血……如今人好端端站在眼前,反叫他一句话也续不上,只能连连称“是”,把哽咽嚼碎往肚里咽。
平安终于抬头。灯火在他眸里映出两枚深潭,潭底有碎冰浮动,像是记忆尚未合拢的裂缝。“我怎么会落在大槐树旁边的草堆里?”他问得直接,像柴刀劈藤,一刀一根。
福伯深吸半口气,把十五年的腥风血雨折成三言两语——
“当年家贼开门,外敌举火,夫人刚分娩,还来不及看你一眼,就被迫托孤。老奴带着你突围,三十名死士,最后只剩一口气吊着命,逃到这片山坳。追兵搜得紧,你哭一声,刀就近一分。老奴没法子,只能把你放在村头的大槐树旁边上,自己滚进烂泥田装死……后来伤重,养了一年才能爬,再查线索,再清内鬼,一路杀一路找,直到今天。”
说到“杀”字,他眼底闪过一道极细的冷电,转瞬又藏进垂暮的褶皱里。平安指腹摩挲着颈间吊坠——玄魄坠,乌沉沉的,像凝了一滴夜。它贴着脉搏,一下一下跳,提醒他:你身上流的,不只是王家的烟火血,还有云氏的雷霆血。
“云宸。”福伯轻声补完,“这是您生来就有的名字,意为‘云上玉宸,不可尘埃’。”
名字在舌尖滚过,平安——云宸——眉心微蹙,像被遥远的钟声撞了一下,却并不眩晕。他转头看向炕上。秀娘呼吸已稳,脸色从纸白转到温黄,额前碎发被汗黏成弯月。那道月弧割在他心口,比任何记忆都锋利。
“我姓云,可也是王家的儿。”他声音低,却带着铁锈下的韧,“等娘睁眼,等爹消息。云家的事,先在山外等一等。”
福伯没有劝,也没有跪,只把背脊弯成一张拉满的弓:“老奴明白。日升月落,都随少主。”
灯芯“啪”地爆了个花,光影摇晃,像给屋里两人重新描了边。一个旧名,一个新身份,在这半尺灯火里悄然交接,却谁也没去惊动炕上那个辛劳半生的农家妻子。窗外,山风掠过瓦脊,带走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替谁道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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