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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经纬初显（第2页）

关于第二点，苏见远提出一个想法：“我们或许可以从现存文物的状态反推。那些使用了这种衬垫的宫廷钟表仪器，如果保存完好且未经大修，其相关运动部件的磨损情况，或许能间接反映这种衬垫的实际效能。这需要与钟表修复师深入合作，进行有针对性的勘查和测量。”

这无疑是一项更精细、更需要机缘的工作。但方向已明，剩下的便是耐心与坚持。

随着报告初稿的完成和关键证据链的补强，秦遥建议，可以考虑在合适的学术平台（如科技史或文物保护的期刊、研讨会）上，发表这些阶段性成果，以期吸引更多学界同仁的关注和协作。

“独木难成林。”秦遥说，“这种跨文化、跨学科的技术物质史研究，需要更多的眼睛和头脑共同参与。把我们的发现和问题抛出去，或许能钓到我们意想不到的线索。”

苏见远和林微赞同这个提议。他们开始着手将报告改写为一篇适合发表的论文，重点突出其“以物证史”、“科技与人文结合”、“跨文明技术流动微观案例”的研究特色。

就在论文润色期间，一个意外的电话打到了梧桐巷工作室。来电者是南方某省博物馆的一位副馆长，姓陈。陈馆长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听秦遥简要提起过这块“奇怪的黑色铜牌”研究，当时并未在意。直到近日，他们馆在整理一批晚清地方名人旧藏时，发现了一本纸张脆黄、内容混杂的西文图书，其中夹着几张泛黄的工程图纸和几片用油纸包裹的、薄薄的黑色金属片。图书扉页有英文签名和“Hong Kong， 1858”字样。金属片的形制和颜色，让他立刻联想到了秦遥提过的东西。

“书是讲早期蒸汽机改良的，但图纸好像是某种精密调节阀的分解图，那些黑片子在图纸上有标注，叫‘E. bearing shim’。”陈馆长在电话里描述，“我们不太懂，但觉得可能和你们研究的东西有关。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过来看看，或者我们把高清照片发给你们？”

“E. bearing shim”！“E.”很可能就是“Ebonite”的缩写！“shim”即垫片。

这无疑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苏见远和林微立刻请陈馆长将高清照片和相关页面发来。

照片很快传到。那本1858年香港出版的工程书已然老旧，但夹在其中的手绘图纸却相当精细，明显是某个工程师或技工的实用笔记。图纸描绘了一个用于蒸汽机气压调节的精密阀门，在几个关键轴承位置，明确标注了需使用“E. bearing shim”，并在一旁列出了推荐的厚度规格。旁边油纸包里的实物，正是几片大小不等、但同样玄黑哑光的薄金属片，其中一片的形状和那个小乳钉凸起，与梧桐巷的牌子极为相似！

“1858年，香港……这比清宫采购晚了八十多年，但技术显然一脉相承，而且应用扩展到了蒸汽机部件！”林微对比着图片，难掩激动，“这说明，这项技术或产品，在19世纪中后期仍在生产和应用，甚至可能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找到了新的应用领域。”

苏见远仔细查看图纸标注的细节：“看这里，标注了不同厚度用于不同压力载荷。这说明当时对这种衬垫的性能已经有了量化的认识和使用规范。这不再仅仅是‘奇巧’的玩物，而是进入了实用工程领域。”

新的实物和文献证据，不仅填补了时间线上的空白，更揭示了这项技术从18世纪精密仪器，到19世纪蒸汽动力设备的潜在传承与演变脉络。它仿佛一条隐伏的溪流，在主流技术史的宏大叙事之外，悄无声息地流淌、分支、适应着不同的需求。

梧桐巷工作室里，灯光下，摊开的报告、论文草稿、新旧照片、分析图谱交织在一起。玄色金属牌静静地置于中央，此刻它不再孤单，它的身后，浮现出故宫钟表里的同伴、英国工坊的专利、粤海关的清单、蒸汽机图纸上的标注……一段跨越两个世纪、连接欧亚大陆的微观技术物质传播与应用史，正透过它那层不足头发丝厚的玄色涂层，逐渐显现出清晰而动人的经纬。

而这经纬的编织，还远未结束。它将继续延伸，连接起更多被遗忘的角落、沉默的物证、以及那些试图理解往昔技艺与交流的、专注而好奇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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