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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压着苏府深宅的每一片琉璃瓦,像浸透了墨汁的绒布。白日的喧哗与惊悸仿佛已耗尽这片天地的元气,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死寂。偶有巡夜的下人走过,沉重的脚步拖在青石板上,伴随着压抑的哈欠声,灯笼晃出的昏黄光晕,将那些雕梁画栋的影子拉扯得摇晃、扭曲。祠堂白日里闹出的那股邪乎阴气,显然掏空了这座府邸的筋骨,只剩下疲乏的躯壳在喘息。
听雪轩的廊下,王管家堵住了周玄的去路。老管家眼神锐利如钩,直往周玄袖口深处瞟。周玄心下微沉,但面上却分毫未露,眉头紧锁着担忧:“夫人白日惊吓过度,又昏沉了。我去库房抓点安神的药材,亲自看着煎一服,旁人做,我不放心。”他侧了侧身,巧妙地将藏有蛇形烙印的右臂隐在廊柱阴影下,语气恳切至极,“劳烦王伯了。”
王管家目光在他脸上剜过几遍,才缓声道:“夫人要紧,周少爷去吧。这深更半夜的,走路当心。”那话语里分明裹着一层薄冰。
周玄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仍是一贯的温良恭俭:“谢王伯关心。”转身,步履沉稳地消失在听雪轩投下的暗影里。一脱离监视范围的转角,他毫不犹豫地闪入一片假山嶙峋的角落,身后就是一片幽深的花木丛。
“催动灵力时感受大地的脉动,”九娘虚弱而清晰的声音从识海深处响起,“以身为尘,意融厚土。快!灵力别省,一鼓作气沉下去!”
周玄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一段晦涩拗口的法诀自唇齿间无声滑过,体内那股被九娘引动的微弱灵力猛地沸腾起来,又瞬间被抽吸一空!一股巨大的撕裂感贯穿全身,皮肉筋骨在瞬间仿佛被拆解、捶薄,失去了全部的重量,只余一缕缥缈的念头。
脚下的泥土地,冰冷而坚实的感觉骤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迟滞、却又能让人“陷”入的奇异触感。仿佛大地变成了一坛冷却的陈年米酒浆,沉重缓慢地旋转、流淌。周玄整个人如同坠入泥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向下沉降!寒意瞬间刺透了他不算厚实的衣衫,阴冷的地气缠绕上来,冻得他骨髓似乎都在吱嘎作响,连同思绪都仿佛要被这浓稠的阴土给冻结、僵化。
“正东!偏北一分……稳住心神!莫被地气同化!”九娘急切的指点像一根在狂风中拉扯的蛛丝,努力将他从混乱的感知中拽出来。
视野一片绝对的黑暗。身体在黏稠厚重的土石“液体”中,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穿行”。灵力每流转一寸经脉,都如同钝刀割肉。地气缠绕,冰寒彻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阴冷滞涩。方向感彻底迷失,唯有识海中九娘那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微弱指引,是他唯一的灯塔。
这艰难的遁行不知持续了多久,感知被地气磋磨得已近麻木的边缘。
“上行!到了!”
周玄精神猛地一震,几乎耗尽的残余灵力艰难提起。身体上浮的阻力比下沉更甚。粘稠的“土液”忽然被一层坚硬的阻碍顶开,头顶传来木质纹理的触感——是地板!九娘指引着他,从一个书案底下极其隐蔽的角落阴影里,小心缓慢地“挤”了出来。
几乎是钻出的瞬间,周玄便死死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冰冷的地板。狐息术全力运转,心跳被强行压下,周身气息内敛如石,几近虚无。书房内浓郁的气味涌来:昂贵的松烟古墨的清苦,名贵紫檀书架散发出的温厚沉敛香气,还有一种……如同枯叶在冬日积尘已久的腐朽衰败味道,这属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浓郁得令人透不过气——苏正德的气息。
夜阑人静,只余窗外偶尔的风擦过枝叶。惨淡的月光吝啬地透过雕花窗棂洒下几缕银白,勉强勾勒出书房沉重的轮廓:巨大的紫檀木书案,靠墙排列到顶的高大书柜,还有那张设在书案正后方、几乎通顶的红木博古架。
就在那博古架的顶层——一个供奉般最尊贵、最显眼的位置,一团异常浓重的阴影攫住了周玄的视线!绝非是古玩的轮廓!
那东西被小心折叠,叠成一个整齐的黑红色方块。但仅仅一眼,一股极尽恶毒、污秽的气息轰然迎面扑来!它像无数腐烂尸骸中蒸腾出的最阴冷的怨毒,又像是从阴曹血河深处捞起浸泡过的残骸,光是存在,就亵渎着整个空间!周玄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利爪攥住,浑身汗毛倒竖。
怀中的青铜罗盘猛地跳动起来!如同一个濒死的愤怒心跳,每一次跳动都重重撞击着他的肋骨!贴身玉佩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衣料烫得生疼!更有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无端升腾的极致憎恶与战栗感席卷全身!
周玄喉头发紧,强忍着巨大的生理不适与心头翻涌的怒浪,硬是凝神朝那东西看去。被折叠的面料边缘,一个褪色变形的图案像疮疤般显露——青白的圆盘里,扭曲的编号数字清晰可辨!而旗面本身,无数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暗红色漩涡在流淌、在蠕动……那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无声尖叫的亡魂印记!凝结了几十载滔天罪孽的魂核!
731!日本那个灭绝人性的魔窟!他们的血旗碎片,竟然被供奉在华夏大地的豪族书房深处!苏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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