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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1月10日,北京初雪。一夜之间,银海压壑,密素平云。早晨穿过园子,只见好一片白花花的冷景。两侧所植的银杏树,多因前一阵寒潮而脱相,大雪一落,最后一点光也熄了。
是夜,焦逸如带一幅小开面雪景图、一个黑色提包、四处借的八百元,踏上北京开往南京的火车。这一年,动车组尚未开通。京宁之间,普通列车往来需十三个小时。为省钱,买的硬座。久坐肩胛骨疼,又过不久,痛感下移到腰椎。起来沿通道行走,看窗外,幽暗独揽万种风物。一恍神,车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
“小姐,也是去上海的?”
她一转头,是一个中年男人。不高,体态微圆,一条花格围巾斜拓在棕色呢西装上,上口袋别一枚烟斗型的银胸针。便淡淡说:“不去。”
男人不介意,又说:“刚才看你读《狄德罗绘画论》,本人又气质非凡,是艺术专业的学生吗?”
“随便看看。”她答。
“这书冷门,我几年前读过。印象最深的,是说创造怪物要靠很高级的趣味。人头放在马的身躯上使我们喜欢,马头放在人身上则很古怪。”男人看上去颇有兴致,他何其自信,以至于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他又说:“作为男人,我也许很容易投入美人鱼的怀里,但假如女性部分和鱼的部分对换,我肯定调头不顾。”
“我不想谈这些。”说完,她盯着他,面无表情。
“去见男朋友?”男人讪笑,偏了头。
她一愣,语调也软了:“一个朋友。”
到南京站,已是翌日晌午。南方物候迟钝,少大起大落,如今还剩一点余温。天光正清朗,从车站镂空的顶部泻下。焦逸如一步跨下车,踩入光中,立起影子。四面人流不断,都对自己所去之处一派了然。
焦逸如在南京没有朋友。即便版图扩张到全国,答案也没多少区别——她朋友寥寥可数,且多是主动攀结之辈。在南京确有远交,不曾见过面。来南京一事,她多次写邮件欲商讨,结果对方音讯全无,连普通信息也不再回复。昨日一狠心,直接买票来,临行速发一封短邮件,告知车次、到达时间。又于往日记录中翻出对方手机号码,列车过徐州,终于打了电话,那边却是关机状态。
她到闸机口,旅客几乎散尽,出站无需排队。隔栏外,有人正举着写她名字的卡纸。字迹潦草,“逸”字下方的一点悬浮在外。她一怔,想自己理应表现得雀跃些,可肢体实在僵硬。那人见状,认出是她。嘻嘻一笑,殷勤接过她的行李。
“嫂子,我是周放的朋友,叫我小朱就行。”是一个男人,悍匪相,方脸细眼,鼻子硬挺。此人年龄略大于她,一声“嫂子”显得油滑——她和周放素未谋面,只在网上有一段模糊的往来。她猛地意识到,原来这不是他,随即一失落。
小朱走在前,她跟着。低头间隙,瞥见他裤腿上的破洞。转念及周放,不知他又是怎样的气度。
他们坐上出租车,一番颠簸,赶到旅馆。小朱执意要付钱,只道是周放嘱咐。焦逸如不肯收,一推搡,几张纸币飘落在地。趁小朱捡拾,她已付账上楼,安顿好行李。两人去一家宁菜馆,赤金檀木桌,套盘错落放置。筷子一长一短两副,长的那双颇具气势,像一块惊堂木。小朱点一只东山老鹅、一条松鼠鳜鱼、一份“金陵三草”素碟、一笼蛋烧麦,配一壶花茶。小朱兴致很高,一路嘘寒问暖,她则多漠然。
“别客套,周放人呢?”她堵住小朱的闲话。
“他最近出城开会,来不及回。我先招待嫂子,好好吃这一顿。”小朱应承道。
“什么时候回?”
“也许明后天,也许半个月。具体看他那边情况,我也说不准。”小朱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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