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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个不断重复的梦境,夏川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在跟着深蓝游到那片海的尽头,扎进那片浓重的黑幕里时,就已经料想到自己会再次梦见那些苍白的人脸。
只是这次,梦里的他已经没有想要一探究竟的焦灼感了。心境一旦平和,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便一一变得清晰起来。他头一次在那个梦境里注意到其他的东西——比如他并不是凭空站在海面上俯下身去的,而是踩在一片踏踏实实的地面上,只是那块地会跟着海水的波浪晃动,想来应该是船。他的身前抵着栏杆,横竖交叉,银灰色的表面光滑而冰冷。那栏杆很高,比他的人还高,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不是栏杆太高,而是他自己太矮了——
握着栏杆的手分明是个孩子的,五指细而短,手背有些肉,白白软软地攥成一团。
他的身上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人裹了一条厚实的大毛巾,有人在囫囵地帮他擦着身上的水,动作并不温柔,嘴里还说着什么,周围还有更多的嘈杂声,但夏川统统听不清,或许那时候的他根本也听不明白。
他只定定地透过栏杆,朝下看——漆黑的海里漂浮着好几个人,但入了他眼里的就只有三个。他们随着波浪,在海中微微浮沉,苍白的脸一会儿被水覆盖,又一会儿浮出水面,毫无生气,看起来冷极了。
这次的他不费力气就看清了那三个人的样貌,正如他之前猜想的一样——夏良、夏安遥、加德纳。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一瞬间,梦里的他依旧如坠冰窖,周身冷得忍不住打着一阵一阵的抖。他感觉到旁边有个同样矮小的身影靠了过来,也扒住了栏杆,呆呆地朝海里勾头望了一会儿,嘟囔道:“为什么我们上来了,爸爸他们还在底下呆着?不冷吗?”
夏川感觉自己似乎也张口说了句什么,但是在一片嘈杂中,居然连自己都听不清字句。
他恍然感觉自己的头顶被人摸了摸,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低低响起:“既然让我留了条命,我就要保你们活着长大……”他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低得近乎只有气声,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是在害怕又似乎是在愤怒……也可能是因为同样在海里泡了很久,泡得周身都冷到了极致。
夏川从这个难得完整的梦境里醒来的瞬间,想起了这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是谁——如果把它再放缓一些,音量略大一些,有些字句上加点底气不足的颤音,那便是林顿教授一贯说话的嗓音了。
意识逐渐清醒的过程中,和梦境里一样的嘈杂声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耳朵里,其中,音量最大的那个声音对来说简直不能更熟悉。那个声音在过往的大多时间里,都一直绕在他耳边嗡嗡嗡嗡,很少有闭嘴的时候,也只有离开夏良他们之前,才还了他们片刻清静。
“丹尼斯,”夏川眯了眯眼,哑着嗓子道:“别凑在我耳边尖叫……”
“嗷嗷嗷——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丹尼斯疯狂地在旁边手舞足蹈,撒欢一样停不下来。
夏川忍着头疼,无奈地把头朝旁边偏了偏,结果便看到了隔壁床上的深蓝。前一夜,他驮着夏川在海上游了太久太久,以至于现在居然还在昏睡,比夏川醒得还晚。有些晃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落在他的短发上,把深棕色都耀得泛了金。
“这是哪儿?”夏川没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快裂开了。
沉浸在莫名亢奋中的丹尼斯没忘记把他扶坐起来,给他腰后垫了两个软和的枕头,把床头上晾了一会儿的温水递给了他,道:“当然是医院啊,我们公司旁边的那家。船上的人几乎都被救起来了,不过他们醒得比咱们早,前几天陆陆续续出院了一批,咱们已经是拖后腿的了。”
夏川喝了口水,略微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这话听着有些……古怪。
“船上的人?”夏川心道,二十多年前的人也能捞起来?还是说……他们又到了下一个幻境,根本没回到现实?
“你忘啦?”丹尼斯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还忍不住抬头摸了摸夏川的额头,只是还没碰到,就被夏川没好气地伸手挡了回去。“我们之前不是在一艘游轮上吗?后来在百慕大那边碰到了海龙卷,四条啊!然后船不是就沉了么?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你不会失忆了吧?不行我要叫医生来看看,医——”
他一声百转千回的“医生”刚叫了一半,就被夏川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硬生生闷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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