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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那夜离开了桂陵城,一路上脑海中尽是端木蓉远走的模样,想那背影何等潇洒飘逸,继而又念及盖聂站在墙上的形单影只,心中阵阵百感交集:「不料我师兄弟隔了这许多年,又爱上同一位女子。偏偏这女子无意男女情事,竟是谁也不爱。」心中既觉枉然,又感可笑,明明是迎着亮月清风行走,却觉得眼前道路没完没了的萧索。

在翻来覆去的思索之间,渐渐行到无人之境,至此已将桂陵城遥遥抛弃在后。在这穷乡僻壤之处,卫庄见道旁立着一人一马,当下收摄心神走了过去。那肥马生得壮健抖擞,马背上披有黑色亮皮马鞍,鞍上挂着一小袋干粮、一只牛皮水袋,一会儿踢踢地上泥沙、一会儿又昂喷气显是极为不耐;相较之下,那牵马之人却泥塑也似的伫立不动,只把个两眼紧盯住卫庄。

卫庄走近那汉子,注意到对方颈侧刺有一青色图案,约莫是半个巴掌大的獠牙鬼面。那汉子朝卫庄微微颔,一声不吭的将手中缰绳交给了卫庄。卫庄更不打话,翻身上马,提缰急驰。方跑过一个时辰,跨下骏马刚有些喘,路旁已见另外一人一马静候相待。这人见卫庄来到,将右手袖子高高卷起,露出上臂的鬼面青纹,向卫庄抱拳致意。卫庄微微一笑,也不多问,立时便换了坐骑继续朝濮阳城的方向赶路。沿途避过村落小镇,专拣穿林靠野的小径而行,皆是每隔一个时辰便有人接应。那些牵马之人有的看似平凡无奇,浑然寻常百姓模样;也有满脸横肉、神态惫懒宛如恶棍地痞者;更有些人看来气派不俗,竟似名门弟子。这些人老少雅俗,各不相同,看似彼此全无干系,却都在身上某处纹有一模一样的獠牙鬼面纹路。

卫庄一路上连换坐骑,彻夜不息的全速飞驰,终于在清晨的微光中来到了黄河之畔。甫一下马,就见一个梢公头戴斗笠,用力将皮筏推落河中。那梢公跳上皮筏,摘下斗笠朝卫庄哈腰躬身请他上船。斗笠之下是一个天生的光头,光头之上赫然又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黥纹。

卫庄舍马登船,那皮筏载了两人吃水极深,黄河水流又急,但控在那光头梢公手中却是平稳异常,那梢公一篙撑去皮筏登行得有一引之遥。想来那梢公若非天生神力,便是身上附有上乘内功。卫庄见他掌舵行船之间呼吸不乱,心中暗自想道:「不意鬼谷门中,随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便有如许身手。倒是不得不防。」

如此又复弃舟换马,待卫庄抵达濮阳城时已是隔日晌午时分。两名鬼谷弟子早已在城外等候多时,见卫庄来到,各把左掌向外一翻,露出掌心上鬼面图腾,也不说话,便领着卫庄勒转马头,向濮阳城西秦军驻扎之处而去。

偌大旷野之中,数千营帐齐整密布,巾旗若林在风中打得劈啪作响。帐前空地设有一座五尺高台,左右两端各插一面黑色大旗,左旗面上绣着秦军火焰图腾,右旗面则绘着一张极大的青色鬼面。高台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如海,竟是数以万计的兵卒,身穿黑色铁甲,在两名秦国将领带队之下面朝高台而立。此时灼日当空,艳阳赤辣辣的泼将般洒下,把一片黄土大地烤得热气蒸腾,放眼望去,唯见千万铁甲射出点点耀眼白光,却无有半丝声息。

两名鬼谷弟子将卫庄领至军队和营帐之间,其中一人牵了卫庄的马匹悄然退下,另一人向卫庄拱手低声说道:「卫大人一路辛苦,我家白姑娘今日次校阅点兵,还请卫大人先在帅帐中稍事休息,」说着便指向一座门外垂挂着紫色纱帘的营帐,又道:「待得事毕之后,白姑娘必然亲来拜谢。卫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吩咐便是。」

卫庄点点头,望着校场中宛若一根根石柱般挺立不动的士兵们,低声问道:「他们这样站多久了?」那鬼谷弟子微微一笑,答道:「也没多久,约莫两、三个时辰罢了。」卫庄愕然心想:「这秦军虽训练精良,骁勇能战,毕竟比不得能武之人,穿上这身铁甲在大太阳底下站上三个时辰,身不能动、气不得散,若无内功基底,只怕便要暑气攻心了。」才正想着,就听得一记金甲撞地之声打破全场静寂,显然东有一名士兵昏厥倒地。周围的兵士们略显骚动,有的忍不住觑眼偷瞧,有的似欲开口说话,他们各个早已被烤得头昏脑胀,几欲作呕,但不闻上令,也就没有一个人胆敢稍作动弹,更别说走过去将那名倒地的士兵扶到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