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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移至后营寨大门,门栅紧闭,有人在栅栏后岗哨探出脑袋张望,高高撩举灯笼,见下面情状,若是唬喝得一大跳,不由颤抖抖地吆喝了几句。耶律元宜旁边三位将军举步阔前,一手叉腰 ,一手径伸戟张,遥遥指着那人的鼻子,与他说道呵斥,神色俱凌。那人慌忙点头哈腰,朝下面摇摆一个手势,寨门大开,二万余精兵在耶律元宜率领下,浩浩荡荡鱼贯而入,走了约莫半里 地,听得前面水声潺潺,始知前面是一条大江,远远观之,那江面尚在一二里开外,夜色之下,目力好者,隐隐绰绰看得江面接岸处,还有一些船只。 耶律元宜一声号令,其中千夫长、百夫长俱领军令,各自引率本部本支人马结阵排驻。士卒默然无语,神情端凝,有人不住嘘气,伸袖擦拭额头颈脖之汗水,便连掌心处也是潮津津、粘乎乎 的,盛虑之下,未免渗出涔涔冷汗。旗幡掩下,金锣不动,浓浓氤氲笼罩,人物身形,与周围山草树木混迹一色,甚难觑辨。杨不识与罗琴随另外两名金兵来到一处树下,有百夫长挥臂示意 ,双手虚托,不住往上顶去。 罗琴低声道:“不识哥哥,那人以为我们是他的属下,要我们攀上树去嘹望把风呢。”两人不敢施展轻功,就一步步顺着树干攀到了树顶,如此视野大为开阔,左右环顾,布观横纵,耶律元 宜手下诸卒训练有素,一切皆井井有条,安歇无声,显是早有准备,竟少见惊惶失措之态。又过不多时,看几彪人马敲着梆子缓缓而来,路过旁边,纷纷朝那三位将军抱拳行礼。 杨不识暗道:“是了,这就是他三人的部众,此刻依凭巡夜平安的名义,自然是大刺刺无所顾忌地敲梆行走。”罗琴悄悄拉拉他的袖口,两人双手扶将曲折凸节的树干,双足踩在树桠里,踮 脚往下瞻望,但见愈是往江边贴靠,那地势愈发斜矮,清晰可见许多篝火星罗盘布,那篝火彼此串连,看似左右十分齐整,形状轮廓清细划一,想必就是完颜亮的五千禁军了。杨不识昔日读 过一些兵书,不过是效礼圣贤之道以外,聊以自娱,此刻心中盘算,对罗琴低声道:“你看,他们布营十分讲究,中间往江边退去,前面空出一大截子,两边却绵绵伸展,想必是长雁掠翼阵 发,此阵多守少攻,看来皆以护卫完颜亮的性命周全为念,不恋与敌纠缠苦头,争论胜负呢。”罗琴噗哧一笑,小声道:“原来你也懂得兵法?”杨不识面有几分得色,附耳道:“你看我不 作大将军,其实十分可惜呢。” 两人推推搡搡,不觉闹出声来,那百夫长疾奔过来,满脸怒容,他也不开口说话,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朝上面打来,手臂有用力挥舞几下。杨不识与罗琴相顾丢个眼色,急忙点头哈腰,那百 夫长手臂又挥舞得几下,忿忿离去。罗琴吐吐舌头,嗫嚅道:“他好凶蛮。”杨不识不觉莞尔,将一根手指头贴在她的嘴唇,又将她那小手捧起,重重啄了一下。罗琴佯嗔甩开,转过身去, 胸中却是怦怦乱跳,十分欢喜。 耶律元宜与三位将军径朝树下走来,坐在地上。那三位将军铺开一张地图,其中一人手指按于上面一条红线,低声道:“五千禁军虽然自恃厉害,但一者骄傲大意,不曾预料我们会袭击他们 ,二者我们人多势众,士气高昂,因此便即交兵,他们也断然不是我们的敌手。只是下面的大半里地,被那完颜亮化作了‘禁苑’,遍地埋设了许多的火雷踩板、铁钉暗桩,咱们要是就这般 趁夜色冲下去,只怕不及到得江边,自己人口就要耗损大半,再被那些虎狼禁军围剿,反易陷没绝境。从山坡下去,只有如此一条途径,但颇为狭隘,不利我军奔走。”耶律元宜眉头微蹙, 沉声道:“他们禁军是虎狼,我这些兵卒历经沙场多少厮杀,自然也远胜豺豹,两下争锋夺锐,便是一对一地公平打斗,也未必就会输给他们。只是你说的对,这遍地的机括埋伏、杀人陷井 ,委实让人讨厌,余下一条薄细道路通行,就如关隘险关一般,哪里能够冲锋陷阵?好一个完颜亮,心机险诈、诡谋异奸,对自己臣下军队也是这般提防不歇的。” 另一将军笑道:“他若非如此,怎么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呢?”耶律元宜又问道:“龙舟上布局怎样?”一人道:“龙舟构造怎样,船上兵力布防,我们窥突极艰,所以难以知晓,不 过听闻那狗皇帝今日白天又将旁边舟上安置的嫔妃一并接上去了。倘若我们能冲至舟旁,就是上面还有几百士卒,妇人哭嚷,人心惶惶,他们哪里还有斗志呢?都是鱼肉羊羔,任人斩杀罢了 。”另一人道:“这狗贼好色无厌,乃是天下第一色鬼淫贼。耶律将军,禁军布防如此严密,我们晚上怕是冲锋不得的,但到了白天,形迹未免暴露,那也是大大的不利呀,那可是如何是好 ?” 耶律元宜也是一愁莫展。杨不识忍耐不得,忍不住说道:“这有何难?” 他乍出此言,声音虽低,却恍若霹雳,休说将罗琴登时唬喝得一跳,树下那四位金国的将军也是悚然拧眉、错愕莫名。耶律元宜抬头观看,见是两个站立树顶把风望哨的兵士,忽然一笑,道 :“好大的口气,你们下来。”杨不识脱口出言,不觉心中后悔,然事已至此,断然回头,只好与罗琴跳下树来。双足甫一沾地,就看刀光闪烁,却是那耶律元宜陡然脸色大变,嗖地拔出刀 来,正架于杨不识脖子一侧,沉声道:“你们是哪里来得奸细?好大的胆子,竟敢混入我军阵觊觎偷窥。”他的刀法虽快,其实哪里被杨不识放在眼里,只消稍稍挪动步法,将此刀或避或挡 ,实在易如反掌。他心中虽然惊讶,却不慌不忙,低声道:“将军说那里话,我们如何就是奸细了?” 耶律元宜摇摇头,叹道:“还要抵赖?我们军中,普通士卒皆使弯刀,哪里会来用剑?”杨不适与罗琴恍然大悟,自己虽然换了服色,但兵刃未换,竟因此一眼被识出了破绽,也不觉暗暗夸 赞耶律元宜洞若观火、目光敏锐。罗琴眼见情状不对,道:“不错,我们并非你军中的兵卒,只是我们好心好意来助你破敌立功,你该以上宾之遇待之,奈何如此粗暴无礼呢?”耶律元宜愕 然一怔,忽然抚须为笑,收刀归鞘,说道:“好,好,你们既然有胆色闯入我大军之中,刀架在脖子上亦然面不改色,坦然自如,也算是两条好汉。”依旧坐在地上,手掌轻轻拍拍地面。那 三位将军陡逢奇便,本也懔懔站起,待见他神色复若,不由面面相觑,跟着坐下,依旧瞧定这两位不速之客。那百夫长赶至一旁,只吓得脸色煞白,垂首而立,却连大气也不敢喘息。耶律元 宜笑道:“无妨,这两人看似没有恶意,你下去吧。”那百夫长心中大宽,长长抒气,狠狠瞪了杨不识一眼,转身离开。耶律元宜道:“请坐。”罗琴笑道:“没有椅子,坐得有些勉强。” 遂毫不客气,大刺刺盘膝跌坐,抬臂拉拉杨不识的袖子。杨不识颔首,朝几人略略抱拳,低声道:“打扰了。”随即坐于罗琴身侧。 耶律元宜点点头,笑道:“你这般多礼,是个斯文人,定然是南朝的蛮子吧?”又朝罗琴道:“你这女子性情豪爽,不似江南女子温婉柔顺,倒颇似我北地之人。”罗琴怔然,伸手将帽子摘 下,掼扔一旁,嫣然道:“他是江南之人不假,我也得一半是大金之人,说来,你我还是同乡呢。”言罢,听得空中漱漱扑响,两只白鸽从半空飞过,望中军大寨落去。三将军相顾讶异,说 道:“这是齐兄的白鸽从北地归来了,却不晓得这一次带来了什么消息。” 耶律元宜忖度得他两人的身份,八九不离十,不禁面有几分得色,又听说罗琴唤他老乡,不觉忍俊不得,笑道:“原来你我还是老乡,有趣,有趣,难得难得!”他出身高府名第,乃是女真 贵胄,又是金国的大将、朝廷重臣,此番引军南征侵宋,意欲一举直捣杭州,若非那完颜亮迫急难耐、好功近利,执意要御驾亲征,他本就是这十余万虎狼大军之统帅,何等的位高权重,赫 然显贵?数十年来,从来无人敢轻易与他攀附交情,此刻罗琴信口之言,不经意间唤他老乡,他既感新鲜好玩,又不免生出几分好笑,好笑之余,反对这面前一双少年少女颇有几分亲切之感 ,笑罢几声,旋即转向杨不识,低声问道:“这位小老乡的小相公,你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你要是说不出来,嘿嘿!我可不会顾忌这位小老乡的面子,还要给你重重的责罚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