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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1年,咸丰十一年,秋天。

北塘中间有三个长方形的土墩,北边的最高最大,有两亩地大小,树草茂密,中间有蒋康家的山芋窖,太平军攻打丹阳时,蒋康和长工马通山把山芋窖拓大了些,贴边砌了砖,像个小砖瓦窑,在里边存放粮食和书。蒋康把书看得重,认为书胜良田,给子孙“遗金满籯,不如一经”。太平军到村上征粮,蒋康把二十石大米给了太平军,书一直藏在窖里没动。这天无事,他上土墩提一筐书回家,刚从小船上岸,碰上了新上任的二司马荆小兔,荆小兔要他把书交给太平军。

荆小兔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眼睛像兔子,总是红红的,而且眸子会变大变小,看到漂亮女人,眼睛变大,紧盯着上下打量,放出贪婪的光,像兔子见到了嫩草;看到丑陋女人,眼睛就成了一条缝,高昂着头看天,神情厌恶目光迷离,有时还骂一句:丑八怪!他爱发牢骚,爱捕风捉影说些乱七八糟的事,还爱占便宜,吃了亏就破口大骂,村上人都不喜欢他。太平军仿照军队体制,在乡村建立行政体制,五户为一伍设一伍长,五个伍为一司设一二司马。白毛卒长要蒋康当何家庄的二司马,蒋康不干,在荆家祠堂当过家丁的荆小兔自告奋勇,村上也没人与他争,他便当上了二司马,负责征粮、派伕、拉丁等事务;五个伍长男人都不干,都不愿意听他吆五喝六,荆小兔便安排了五个女人,九贞也是伍长。

“老蒋,拿的什么东西?”荆小兔问,他原先称蒋康为蒋先生、蒋老爷或蒋叔,当了二司马后便叫蒋康为老蒋。

“拿了点山芋。”蒋康说。

“你们家山芋现在就入窖了,早了点吧?让我看看。”荆小兔上前掀开筐盖,露出一筐线装古书。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平军三令五申让上交四书五经,你说没有,这是什么?”

蒋康说:“你要拿去就拿去,家藏书籍比存银钱好,大用大效,小用小效,你儿子也六岁了,该念书了;你留着吧,不要交给长毛,交给长毛就毁了。”

荆小兔正色道:“你别长毛短毛的,让太平军听到要杀头,我不要你的书,我现在就给太平军送去,也算交差了。”荆小兔也不管蒋康愿意不愿意,提起筐往背上一背就往街上去了。

蒋康看着他的背影和一筐书,心想:君子得势如水,小人得势如火,一点没错;他既生气又后悔,真不该白天上土墩取书。自己也是急不择言,此时也非山芋入窖的季节,他往远方看去,草木黄落、大雁南归,杨树上有黄叶落下,飘飘落入河里,田野里一半庄稼、一半荒草,若无战乱该是一望无际的滚滚稻浪;旱地里到处是山芋、黄豆、赤豆、棉花、蔬菜瓜果,如今有一半的田地荒芜着,草比人高,几十年不见的狼也进村了;秋天没有了丰收的喜悦,只有落木萧萧的凄凉和思念的惆怅,四个儿子都没有消息,不知死活,书留给谁看呢?拿走就拿走吧,长毛拿去要是不烧,能好好看看也好,书能移性益智,暴发之户,非无秀彦,苦于无书可读,开卷有益,即使中人以下,读书亦能使其免为俗物。想到此,他的心情好了些,脚步也轻快了些。